拍卖师的职业其实相当自由,忙个几天,就会有一段很长的空闲时间。
薛青青家在杭州,所谓忙就是根据公司调度去各个城市主持拍卖,这次来到北京,昨天就算是已经忙完,今天本该踏上返程。
可一大早居然看到手机上有小玉兰老太太发来的微信,说她早年丧夫,膝下无一二半女,一个人住这么大一间四合院是如何如何寂寞,那叫一个声泪俱下,言辞恳切,最后提出请求,想请她去四合院同住陪伴。
薛青青当然是很懵,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连忙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老太太,您逗我呢?
老太太秒回:我这么大年纪哪能跟你们小辈开玩笑?我说真的,你我也忘年交这么久了,我一直很喜欢你这小姑娘,最近应该不忙吧?怎么就不能来陪陪我这老人家?
话是这么说但是……
这边信息又来了:我这儿有元禄社的票,哪场都有,没票也能进,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薛青青郑重地敲下一行字:
老太太,把你家地址发过来吧。
十一点半,薛青青提着行李箱来到老太太给她的地址,二环内的四合院,还保留着老北京城里独特的风景,檐下一溜儿画眉、八哥、文鸟,一见生人就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老太太悠悠闲闲地坐在院子中央,石榴树下支了一张摇椅,边上还有一壶茶,伸了手就能够到。
薛青青走近了只见老太太还眯着眼睛,也不敢大声说话,轻声唤道:
“老太太,我过来了,您睡着了?”
老太太没动静,薛青青不得不以为这是真睡着了,刚想在旁边坐会儿休息下,老人家就突然一下睁开了眼睛,吓得她够呛,差点连人带箱子倒翻进种石榴树的泥里。
拍着胸口回神:
“……您这是要吓死我啊!”
“我看你才是想吓死我。”
老太太撑着摇椅的扶手慢慢站起来,薛青青当然也不敢再坐着,跟上去朝人说:“您说吧,想我陪您住多久?”
老太太背对着她想了一会儿,转过来伸出三个手指:
“三个月。”
薛青青一听三个月都傻了。
这哪成啊?就算有元禄社的票也不能仨月啊,她不能因角儿忘职啊。
“不行不行,那我工作怎么办?一个礼拜,最多。”
老太太一听瞬间缩水十多倍,也不肯妥协,甚至马上碰起了瓷:
“哎呦,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一个人生活实在是太孤单了,你来都来了,多陪我这孤寡老太婆几天不行吗?”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都不容易,岁数大了……
四字魔咒一出,谁要是敢拒绝都要拖出来被全社会谴责。
薛青青叹了口气,抬头提了个建设性的建议:
“要不然我帮您找个老伴儿吧。”
张老太太瞬间收起孱弱的表情,哑口无言了整整半分钟,居然索性开始倚老卖老:
“一个月,最少。”
“十天。”
“半个月。”
“得,成交。”
最终,敲定薛青青住在老太太家进行陪伴工作,同时老太太以元禄社的票作为支付方式的合作以半个月为期。说完老太太就给她指了个房间,薛青青安放好行李出来,见老太太居然正在她门口直挺挺地站着。
“你来得巧,正好赶上饭点了。”
倒是还算体恤她,这是要请自己吃一顿?
老太太笑得亲切又慈祥:
“厨房里东西都有,你就随便做点就成,我这人不挑,不过今天你不是来第一天吗?自然得丰盛一点,四菜一汤吧。”
薛青青差点就要拉上行李毁约了,自己这哪是平等交易?这分明就是把自己给卖了啊!
但是为了角儿……
不就是半个月吗?她……忍了。
张老太太笑盈盈地一直欢送她进了厨房,笑容满是深意。
瞧这小姑娘家还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还以为她吃亏了呢。
自己对她多好啊,可是打算把心目中最好的年轻人说给她呢。
唉,这年头看着挺正常的年轻人好像都不太会找对象,可不得他们老年人多操点心啊?也算发挥余热啦。
老太太第二天依然很过分,一早突然心血来潮要求吃有杭州特色的葱包烩儿。薛青青只能巴巴地去胡同口买回油条,再耐耐心心地摘葱、热锅、摊饼,再把油条和葱裹到面饼里煎至两面金黄,还要调了甜面酱和辣酱,端端正正地送到老太太面前。
还好老太太胃口牙口都好,把她辛辛苦苦做的几个葱包烩儿全吃了,否则薛青青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殴打老人的事情来。
吃完后倒是也安分了,中午的要求也还算简单,收拾好后老太太终于拿出了她今天应得的报酬——两张元禄社门票,一张午场,一张晚场。
并告诉她晚饭她自己会解决,至于她,就在元禄社待到看完两场再回来就行。
薛青青赶紧千恩万谢地接过自己的劳动报酬,一扫而空半天的疲劳与憋屈,整个人从内而外透出生气和活力,回房间补了个妆瞬间就走了。
前后不到三十分钟一进一出,进时居家小厨娘,出时精致俏女郎,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似的。
见过大世面的张老太太也不禁咋舌,啧啧,不禁遥想起自己当年,可是比她这会儿还要漂亮的呢!那扮相在台上不知道迷死多少人……
算了算了,好女不提当年美。
等人一走,老太太便熟练打开手机,点开外卖。
还是看看晚上吃什么吧。
讲真,这姑娘长得挺水灵,做饭手艺怎么就差到这种地步?自己都开始有点后悔留她半个月了啊……
元禄社午场下午两点开始,午场的人通常都比晚场的少很多,直到赵琪阮上来报幕台下才坐了一半。
薛青青来得早,节目还没开始就先在园子里逛了两圈,这才看到门外原来是一直挂着块牌子,上书本场演出演员与节目信息。自己上一次来得急,没有注意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牌子,要是早注意到,大约也就不至于在看到周秦榆出场的时候那么惊讶了。
薛青青飞快扫了两眼,但结果是……还是不出意外地惊讶了。
演员阵容居然和上次的演出一样,除了最后那场赵文仲不再替裴元霆量活,而是由他的固定捧哏搭档李利秦。她不太清楚元禄社里面演员演出的排法,想来极有可能是固定组合,然后一段时间更替一次。
自从知道今天又能看到周秦榆,而且还是两次,薛青青整个人就打起了精神,乖乖巧巧地坐在观众席上看演出。
先是李亨泰、张亨勤两位青年演员,演了一出《文章会》,再次超出她对社内演员基本功的认知。都说文怕《文章会》武怕《大保镖》,这两位演员这么年轻,居然就能把一出《文章会》说得如此瓷实,真真是惊人。
然后是两位老先生,一出《同仁堂》,快板打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荡气回肠,薛青青听得整个人都冷汗直冒,现场打板的渲染力到底不是白说的。
至于接下来,还没等薛青青心情平复,周秦榆又和宋元鸣上了场,她下意识地连眼睛里的光都瞬间一闪,就开始动也不动地看着她家角儿表演。
《当行论》一场活儿要多扎实有多扎实,毫无拖泥带水,每个字都是为包袱做准备,绝对可以说是相声的教材,也怪不得张老太太在那么多青年演员中只看中了周秦榆一人。
像这样的实力,就算是老先生里面也挑不出来几个。
薛青青听得那叫一个无比受用,眼冒爱心。
前面三场都那么好,加上上一次她无幸听到赵老先生和裴元霆的活儿,原本就存有遗憾,这一次是抱了十足的信心和期待等着看攒底,等裴元霆跟他捧哏上来,立马兴致勃勃地等着看。
节目是《八扇屏》,听得就是逗哏贯口的功夫,说得好的能让逗哏大大出彩。薛青青边喝茶边听,表情却从期待……
逐渐变得难以形容。
怎么说呢?说不上差,也没有哪里出错丢脸,只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或许是值得作为特征的个人风格,或许是明确清晰的节奏,又或许是其他她说不上来的东西。
总之,不痛不痒的,演出实在是没什么能让人记得的,以至于那张好看的脸就更显得引人注目。就好像一个长得好看的人,随便做点什么都比别人努力做显得养眼,但是你要回头想想他到底做了些什么,还真很难能想起来。
说张飞莽撞人那一段的时候她差点没睡着。
裴元霆的节目结束,全场演出就算到此结束,薛青青还坐在位置上愣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得劲,眼看着剧场里的观众们都走光了,才想起低头看一眼手机,已经五点多了。
得,晚场是七点,这会儿还是先找个地方吃晚饭吧,就这点瓜子茶水,哪够她填饱肚子啊?
薛青青起身要走,已经是剧场的最后一个观众,转了身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住她:
“薛青青?”
一道带着试探性的女声。
“你是薛青青吧。”
赶紧的回头,只看见是个盘儿亮条儿顺的姑娘从侧门推帘出来,笑容如四月的阳光。
要是她没瞎,这正是元禄社唯一的小师妹赵琪阮。
“你……叫我?”
薛青青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虽然人家都已经喊出她的名字了,不是叫她还能是叫谁?然而莫名其妙地被叫住,还是令她很难反应,今天她也没带着老太太来啊。
“对喽,叫您呢。”
赵琪阮几步就越过了桌椅来到她面前,显然是从小在剧场里长大的,眼看着薛青青一脸懵,笑得更亲人了。
“别紧张,我是好人,我就是来问问,你这会儿没事吧?要不要去我们后台玩儿?”
当然好!
薛青青她当然想了!这会儿周秦榆应该也在后台吧,但是……
这样,动不动去人家后台……好吗?
人家能看在老太太的份上给她一两次特权,但总也不能长期如此,到时候别害得老太太被人说瞎话,那可就是她的罪过了。
“这……不太方便吧?”
“嗐,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我们那后台,连蚊子都全是公的,巴不得你多来走动走动呢,就当陪陪我了,成嘛?”
赵琪阮这撒娇亲人的功夫果然是一流的,硬要人家陪的性子也和老太太有异曲同工之妙,真不愧是远方亲戚。薛青青还想婉拒几句,无奈手臂已经被牢牢缠住,挣扎不出,脚下也就挪了几步。
这可是人家硬让她去的啊,她只是盛情难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