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妹三个就这么明目张胆蹦迪去,赵文仲和张老太太身为同道中人,一见了面就有平时和小辈没法沟通的,说不完有关于曲艺的话题。周秦榆当然是乐意旁听的,只是薛青青实在是听不太懂,要就这么晾着客人那就不礼貌了。
所以,当薛青青尴尴尬尬坐着一言不发的时候,没成想周秦榆会主动对她先开了口:
“你觉得我们这场儿演得怎么样?”
因为怕打扰到长辈,他说的声音很低,是在台上不会有的音色,自然也是薛青青没有听过的,有着闲适又雍容的京味儿。也有可明明是第一次听,却又觉得这样温柔绵和的嗓音,这世上除了她家角儿再没有第二个人适宜。
薛青青愣了一下,确认这的确是周秦榆在同自己说话,才考虑后认真回答道:
“嗯……演员们都很热爱舞台,尊重观众,这是我能够明显看出来的。”
周秦榆朝她笑了笑:
“再具体点儿呢?”
“具体啊……”
薛青青再思索,不知怎么就敢认为周秦榆也是和自己一样喜欢听真话的人,索性一口气诚实回答:“活瓷实,台上反应也快,又肯卖力气,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演员。可是……”
可是二字一出,眼见着周秦榆的表情就从礼貌的微笑,转而露出一丝耐心的疑惑。
“可是?”
“可是怎么就没有年轻人喜欢呢?”
薛青青惋惜得像是在说一件自己的事情,这表情真看得周秦榆笑也不是,赞同也不是——
她一个局外人,和曲艺格格不入的样子,刚刚跟着老太太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圈里人,不过一观察就知道完全不是,所以,到底是怎么也会有这种深刻的惋叹的?
而在周秦榆疑惑的同时,薛青青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自言自语起来:
“或许他们并不是不会喜欢,而是压根不了解。”
就和她一样,如果不是当年有机会听过一次相声,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还有这么好的东西,还有这么好的……周秦榆。
只要让他们尝试过一次,她相信他们一定会喜欢上。
周秦榆原本只是处于主人精神挑起个话题,未承想还会听到外人对他们元禄社这样的评价,心中颇为意外,好生消化了一番才接上她的话。
“我们这儿至今还是按照传统戏班子来的,一心只顾练好自己的活,压根儿不会去考虑怎么让更多的人知道。”
因为当年的演艺人员,大家都是凭真才实学说话的,不会去走什么歪门邪道,大家都知道悖入悖出的道理。可如今时代真的不同了,要是不懂得宣传自己,哪怕你活再好都不会有人知道。
这就是时代的严酷性。
他也一直都很清楚,但一己之力,无力改变。
薛青青小小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的恐怕还真会以为是她家的事。
然后拿一只手撑住了头,眼神相当恳切地看着周秦榆:
“就像裴元霆,他的活只能算是一般,借网络都能被这么多的人喜欢,说明大家其实是对传统曲艺有需求的,那么这些有真才实学的演员怎么就不行?宣传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啊。”
就像他们拍卖,正式拍之前都得设个预展,加上全网大力宣传。不然没人知道,拍卖情况冷清。那么不管前期准备得多好,拍品多精美,全部都是白费功夫。
“我听你好像……对元禄社现在的经营模式很有看法。”
周秦榆忽然含着笑这么来了一句,薛青青一愣,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这些话似乎都越矩了,连忙紧张地道歉: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这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元禄社的演员实力过人,不去趟演艺圈那趟浑水,是一条干干净净的道路。”
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也让周秦榆没反应过来,三秒过后,才后知后觉道:
“嗐,你想多了,不过我还是得跟你说句抱歉,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反而得谢谢你。”
这圈子内的都只知道互相瞎捧,甭管你台下一个观众都没有,都能把你捧碰到天上去,可人在云上呆久了就看不到现实。现实就是,传统艺术已然落寞,只剩圈内虚假繁荣,亟待做出改变。
这看似和这个行业大相径庭的小姑娘却能够细致地,坦率地说出不足之处,这是在别的任何人口中都永远不可能听到的话。要么不懂,要么不敢。
不过话说回来……
难不成自己的脸真的很严肃吗?普普通通地说话都能把人家给吓成这样?
周秦榆不禁想起自己在师弟们面前的样子,严肃惯了,宋元鸣常说他在台下的时候就算是笑也让别人觉得神圣不可侵犯。而人家是个不了解他的软糯的南方小姑娘,难免被吓到。心里有点愧责,于是试图露出个温和的笑来挽回。
至于薛青青,角儿都跟她说抱歉了,还要啥自行车?
也弯起眼睛朝周秦榆笑笑。没注意到两位长辈已经结束了他们庄重的话题,扭头看见还剩下他们俩小辈,正成双成对地傻笑,赶紧各自叫了一声各自的孩子。
“玉儿,干什么朝人家姑娘笑?”
被师父一嚷,大师兄周秦榆也立马成了个奶乖的小徒弟,低头沉默。
“青青,聊什么呢?刚见面就这么熟络,要不然你们两个年轻人加个微信?”
张老太太更是语出惊人,薛青青眼睛瞬间瞪成了铜铃。
加个什么?
什么微信?
加什么信?
周秦榆同样表示状况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师父,却被赵文仲训了一道:
“这种事儿看我干什么?老太太让你做点事儿还不情不愿的。”
“……得咧师父。”
于是,薛青青就眼睁睁看着她家角儿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微信,点开了二维码……
她还傻愣了半天,被老太太瞪了一眼才忙不迭地拿出手机,差点没拿稳摔到地上,抖着手点开扫一扫。
滴……
这就……
把她家角儿扫到她的通信录里了?
妈鸭!
薛青青瞬间感觉这只手机成了她最大的家产,握在手里甚至比她人生中第一次上手摸瓷器还要紧张惶恐。
“行行行,这会儿天也晚了,你们要想聊就微信联系吧,我们老人家可耗不起了,都回吧回吧。”
此刻的薛青青看着老太太都感觉她浑身笼罩着光辉,赵文仲和周秦榆亲自送她们到元禄社门口,直至上了车,她脑子还是懵的,嗡嗡地直响,开出十多分钟的车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问:
“老太太,您到底是谁?”
“我?嗐,不就是一老太太吗?”
“您说实话。”
“行吧,我年轻的时候啊,曾经有一个艺名,叫做小玉兰。”
得!评剧白派名角,若真论起来,就连赵文仲老先生也得尊她一声师叔,那周秦榆一辈的人见了可不得恭恭敬敬的吗?
“还有您说的那亲戚呢?真的有吗?”
“当然是真的。”老太太理直气壮,说,“就是赵文仲。”
嚯。
薛青青抚额。
在她这位于公于私都是元禄社大佬的老人家的提议之下,作为小辈的周秦榆岂敢不听话地加微信?
薛青青啊薛青青,你这是要开金手指啊你!
小玉兰老太太半路在二环一间貌不惊人的四合院下了车,薛青青则继续上路,又开了十几二十分钟才到的酒店,彼时已经靠十点,又是一番都市女性繁琐精致的洗澡敷面膜过程,上床已经十点半。
薛青青自打满了二十岁就不敢再熬夜,平时十一点钟一定就准时睡了,可是今晚,她却有点过于兴奋得睡不着觉。
角儿的微信,角儿的微信……
她居然加到角儿的微信了?!
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已经把角儿划入她的朋友圈了?
那那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暗中窥探角儿的朋友圈?
妙龄单身女子半夜时分独自在床上笑容猥琐,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
薛青青伸出罪恶的手点开了周秦榆的朋友圈,不过里面的内容,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周秦榆一定不是个什么都往朋友圈里放的人,这点薛青青早就料到了,可是,什么都不放,会不会也太夸张了?
这一清二白的朋友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设置了权限,但事实又并非如此,因为里面也有几张照片。分别是和宋元鸣搭档七周年一起在台上拍的,以及元禄社团建在后海拍的。
其他就再也找不出第三张照片。
周秦榆的朋友圈里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看,可薛青青就是莫名其妙地停不下来,虽然感觉自己现在的行为很像是痴汉,又觉得痴汉原来也很快乐。
嗯……
就连这一片空白的朋友圈,周秦榆穿着大褂端正得堪比工作照的头像,都在黑夜中有着不可描述的神秘吸引力。
薛青青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到半夜两点,反正明天也没什么工作,她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熬夜,终于,灵光乍破,福至心灵,捧着手机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蓬头乱发,脸映蓝光地露出坚定的眼神。
她,薛青青!
二十四岁!
从今天开始,就要认真地捧角儿了!
真的是认真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