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气很好,婢女莲凤拿出怀表看了看。
时辰差不多了。
莲凤侧耳倾听屋子里的动静,静等了两息的功夫,没有听见说话声,莲凤拉了拉衣裳,脚步轻移,进了屋,在华丽的绣着蟋蟀等物的绸缎帘外微躬身恭谨地站着请示道,“娘娘,该出去走走了。”
秦东流微挑的凤眼转了转,看向外间,外间帘子下,莲凤的小足若隐若现。
秦东流从怀里拿出表看了看,收回目光。
屋子里,隔着屏风向秦东流回禀秦织娘的消息的小厮头垂得更低了。
秦东流对着身旁的大丫鬟莲塘颔了颔首。
莲塘会意,转身进了隔间,没一会儿,抬着一个罩着红布、小巧玲珑的盘子过来。
“这是娘娘赏你的!”莲塘转过屏风,把手里的盘子塞到小厮手上。
“谢娘娘,谢谢娘娘!”
小厮欣喜若狂地接过盘子,利落地撩开衣摆,接连给秦东流磕了几个头。
那模样,一看就是练家子!
莲塘笑了笑,伸手捞住小厮的手,一把把他拉起,“……我们娘娘曾受秦家大恩,秦家几个姐妹,在娘娘眼中与亲姐妹无异……听说四小姐死里逃生,十分关心她……你可得下十二分的心,四小姐吃喝拉撒……一举一动,你都要注意着,一有异常,就回来禀告……”
吃喝拉撒,一举一动……
贵人的意思,岂不是说,要寸步不离地监视秦织娘?!
那小厮有些受宠若惊地端着盘子,微微揭开红布看了一眼,小厮被那银白的光芒闪了眼,忙盖上红布,一脸震惊。
一百两白银!
不过是替贵人看着一个村女,居然就得了这么多银子,可比在外面接散活容易多了!
小厮激动得两眼发光,暗下决心,这事儿一定要给贵人办好了!
只是,方才莲塘说,贵人娘娘视秦家几个小姐为亲姐妹……
那小厮能凑到秦东流跟前,自然也不是一根筋的江湖人。
想到这些日子,时常在秦织娘身边打转地那几波人,犹豫着抬头,飞快地看了莲塘一眼,又忙垂下头,“姑奶奶,秦家大小姐也派了人,监视着秦家四小姐。”
秦家大小姐派出去的人,那姓王的衙役和姓牛的小厮也就罢了,另外的两个暗卫……
那两人,是京城张文华张大人家的暗卫,那可不是一般人!
他若是近身监视秦织娘的一举一动,保不齐会被秦微君手下的人知晓。
被秦微君的人看到,重不重要?
听说秦微君也派了人去监视秦织娘,秦东流心下一紧。
眼前浮现秦微君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秦东流脸色扭曲了一瞬,渐渐的,她眼中,秦微君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又被精美的梳妆台取代……
渡了金漆的多宝阁旁的高几上放着书,放着一个细颈的、价值连城的美人觚。
这里是伊王府,她是伊王妃。
秦微君呢?
仙子也是会下凡的!
自她三番四次地陪着张寄芙玩过后,就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秦微君了!
张寄芙……
想到前不久京城里飞向秦家的那个庚帖,秦东流刚放松下来的背脊,不由得又绷紧了,最后,秦东流弹了弹指甲,叹了口气,“我这大妹妹,一直都是这样的聪敏过人,”
她因为嫁入伊王府,地位不断稳固,高了秦微君一些,她一直警惕地防着,防着秦家把秦微君进入伊王府。
没想到,秦微君转头就黏上了张寄芙。
张文华如今在京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自己心中势要与秦微君一争高下的那口气,少不得还得咽下去……
“是啊是啊,”那小厮到底还是脑回路简单了些听秦东流‘夸奖’秦微君,连连点头。
能指使动两个高手,秦家大小姐岂是一般人?
“娘娘,既然您与秦家大小姐这样亲,”小厮搓了搓手,舔着脸讨好的笑了笑,“那俺能和他们一起吗?”
他想和他们一起监视秦织娘。
己方有高手,不知道利用,那是傻蛋!
有张家的暗卫,再加上他,秦织娘就是变成鸟雀飞走,也绝逃不出他们的‘法眼’!
秦微君?
秦家那个容貌才情皆可与秦东流媲美的少女?
莲塘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一眼屏风后面、歪靠在贵妃榻上,举止大方,韵味十足的秦东流。
“和他们一起?”
秦东流唇角微勾。
自己重视秦织娘,一是因为前不久贴身伺候重病在床的伊王,亲眼看见吃了秦老太爷送来的千年灵芝后,几近油尽灯枯的伊王被救活;二是因为,为了争宠,亲自替伊王试药,吃了一点千年灵芝汤药,不久后,体内寒气褪去,并因此怀上了子嗣,这才特别留意秦织娘。
秦微君呢?
她是为什么?
还是说,她的鼻子,真的比狗还灵?!
“你喜欢和他们一起?”
她命令手下和秦微君的人和作是一回事,手下喜欢和秦微君手下的人搞在一起是另一回事儿。
那小厮听见秦东流不冷不热的话,心里一突,自己踩雷了?
难道,贵人娘娘说的,和秦家几个小姐亲如姐妹,只是客套话?
小厮模样的江湖人冷汗涔涔。
所以自己刚才的马屁,是拍在马蹄上了?!
想起初来那日,看到的十几个士兵,提着一个软趴趴的小厮,扔出门去,江湖人仿佛听见了门外传来士兵的脚步声,有些傻眼地站着,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
屋里内外一下冷了下来。
世上竟有这样蠢的人!
莲塘回头看了小厮一眼,见他像被人抽了魂似的,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到了这时还不求饶,难道要等着进了棺材才求饶吗?!
莲塘走过去,抬腿一脚踹在小厮腿弯处。
莲塘是个练家子。
那小厮被她一脚踹中,下意识往前扑去,盘子里的银子来回晃动了一下,像要泼出去似的,小厮忙伸手牢牢地护着盘子,“回娘娘,”
小厮回了神,梗着脖子,铿锵有力,视死如归道,“小的不喜欢那边!小的只为娘娘效力!小的可以断指为证!”
虽说话不怎么动听,到底赤诚。
总算不是不可救药。
莲塘飞快地看了那小厮一眼,脸上飞过两缕红晕。
屏风里,秦东流沉默了。
当初选择派他他去监视秦织娘,不也是因为这个吗?
屏风外安静了下来。
莲凤在竹帘外等了许久,没听到动静,有些焦急地来回走动了几步。
秦东流自怀上后,十分注重保养,听老嬷嬷说,怀了孕要出去动动,秦东流便记下了,每日都会按时出门,到花园里走动一段时间。
这眼看着就要到点了。
“娘娘,”莲凤上前一小步,隔着帘子,看着里屋,“到点了,”
秦东流听到莲凤的声音,拿出怀表一看,“的确快到点了。”
“…既然如此,便暂且信你一次,”秦东流转向屏风,透过屏风看着站在小厮身边的莲塘,意有所指地警告道,“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奴才,只需听命行事,”
秦东流冷下脸,她那张过分艳丽的脸,顿时逼出几分犀利的冷艳感。
这话,也不知是说莲塘,还是说那小厮。
莲塘闻言小腿抖了抖,掐了把大tui,强迫自己收回不断往那小厮身上飘的目光。
秦东流起身,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模样大方的侍女,伺候着她更衣洗漱。
洗漱完毕,秦东流双手搁在腰上,宽大的衣裳遮住微微鼓起的腰身,秦东流领着一群人人浩浩汤汤地来到王府正中的花园。
时值夏日,花园里花草树木枝叶油绿,逛了半日,秦东流烦闷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墙角,一只蚂蚁费劲千辛万苦爬上一朵粉红的牵牛花,往花芯里爬去。
秦东流看得有趣,一直往前走,来到王府书房不远处。
突然,王府书房方向传来伊王惊痛的can叫。
秦东流吓得手指一抖。
莲凤忙给秦东流披上披风。
“周谌…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残害我的家人?!”连氏狠狠yao下伊王脸上一块肉,看着伊王痛得脸都扭曲,‘哈哈’地大笑了几声,声音尖利,“你忘了当初!伊王府,堂堂王府,穷到揭不开锅,是谁借银给你的了?!是我!是我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