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事儿只是谣传，只是误会，”
余氏轻笑了一声，双目黑幽，如毒蛇的眼一般，“……隔得天南地北的，怎么解释得清？”
冬荷仔细回味余氏的话。
难道，余氏的意思是，要把他们三个关在一起？
冬荷领会，点头。
马车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娇喝，车厢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秦安宁：“娘！我要跟你一起去！”
余氏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那日她在产房，生下一个怪胎……
兴许是看了一眼那个‘怪物’的缘故，现在她看见秦安宁，秦安康，秦安南几姊妹，胃里就止不住地泛呕，心里既害怕又恶心。
“娘！”秦安宁上车，也不管余氏脸色如何，一把推开正在照顾余氏的冬荷，坐在余氏身旁。
“娘！你为什么不等我？！”
要不是春荷说，看到惜朝院的丫鬟一大早就在到处给余氏翻找华贵得体的衣裳，她还不知道余氏要去见秦东流！
在知道余氏要去见秦东流后，她也派人去惜朝院惜朝院和余氏说过，她要和余氏一起去伊王府，余氏却不等她。
秦安宁嘟嘴，负气地哼了一声。
马车骤停，余氏胃里一阵泛呕，冬荷给她拍了拍胸脯，余氏刚感觉舒服了一些。
秦安宁带着一身刺鼻的香气冲进来，还推开了冬荷，余氏一个忍不住，弯腰吐出一口酸水。
马车空间狭小，秦安宁就坐在余氏身旁，那口酸水落在地上，几乎全溅在秦安宁漂亮的裙摆上。
呕吐的异味弥漫开去，秦安宁顿时吓得尖叫了一声，忙提着裙摆站起来。
‘咚’的一声，秦安宁撞到轿顶，被撞回座位，沾了酸水的裙摆在地上拖了拖，拖出一道恶心的痕迹，秦安宁干呕了一声，再也坐不住，提着裙摆，推开跌倒在一旁的冬荷，逃似的地跳下轿子。
余氏身体不舒服，然而，从头到尾，秦安宁竟是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
余氏眼神阴沉地看着秦安宁跳下马车的背影，秋香色幕布在她眼前缓缓落下，重重地打下。
冬荷被秦安宁推倒，手腕磕在箱子角上，疼得厉害，回头看见余氏阴沉的脸色，冬荷心下一咯噔，捂着手腕挪到余氏跟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夫人？”
想着方才秦安宁的动作，冬荷心里叹了口气，自那日产出一个怪胎后，三夫人就再也不愿意亲近三小姐了。
三小姐又是一个倔脾气，从不主动靠近夫人，若是以前，三夫人指定会主动凑近，可如今……
母女两人的关系，是原来越疏远了。
“…三小姐，年纪小，”冬荷斟酌着用词，“性子又比较急，长大些就好了，”
“年纪小？！”余氏目光机械地转动了两下，回落在冬荷脸上，语气古怪地问了一句，“你年纪很大？秦织娘年纪很大？”
冬荷今年十八岁，很年轻，察言观色能力一流，不仅十分能干，而且十分会看形势。
余氏昏迷的这些日子，她内外一把抓，要不是她，惜朝院早出乱子了。
秦织娘比秦安宁还小，却比秦安宁能干数百倍！
“四小姐是个异类，”冬荷慢慢垂下头，“…而奴婢，不过是个奴才，三小姐是主子——”
“主子？”余氏眼神冷漠，讥笑了一声，道，“她算什么主子？”
想起今日要去见的人，余氏语气有些唏嘘，“咱们今日要去看的这位，才是真正的主子呢！今日，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要出了差错！”
话说到这里，竟是不想再提秦安宁一般。
冬荷低头应了‘是’。
伊王府。
府里气氛十分凝重。
几十个丫鬟小厮婆子在王府书房面前，成排成列，整整齐齐地跪着。
最前方，是一个披头散发，三十出头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身刻丝黄袍，举止端庄，看起来极有威严，只她此刻满脸是泪，眼神凄苦，满身伤痕，很落魄，这分落魄，把她的威严打得七零八落。
“王…爷…”伊王妃连氏弯腰，重重地磕了个头，拔了蔻甲的双手翻开，卑微地放在地上，伊王妃连氏数度哽咽，“……连氏一族是冤枉的！他们怎敢做那种事？他们不敢做那种事！”
连氏紧紧地闭着眼，眼泪不住地流出来，“这其中定有小人加害，还望王爷明查——”
安静许久后，书房里传来一道不屑地冷哼声，“把这个念给王妃听！”
连氏闻言心下一抖。
不一会儿，一个太监拿着一张写满草字的纸，快步从书房里跑出来。
那太监跑到连氏跟前，脸色冷漠地打量了连氏几眼，打开手里的纸，念道，“……连氏一族，和倭寇勾结，坑杀了数万无辜百姓，罪大恶极……你既已嫁入王府，就是王府的人，担忧罪人意欲为何？本王冒着杀头的风险护你，皇帝哥哥这才网开一面，饶了你性命！”
“连氏，你不要不知好歹！”
“……若是觉得心烦气躁，实在意难平，不如削了发，在府里吃斋念佛……”
伊王命人绑了连氏一族的人，连家的人早就被押送到京城了。
救？
他还指望着，这事，真能如秦东流所说的那样，替他挣点名声，怎么可能被连氏三言两语打动，去救连氏一族的人？
太监念完。
等了许久亦不见连氏动作，夸张地叹了口气，把纸放在连氏跟前，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连氏微微发白的头顶，道，“王妃，您还是回去吧，在这儿跪着也不是个事啊。”
风卷起那张纸，白纸飞起来，扒在连氏头上，轻飘飘的一张纸，连氏却觉得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来不爱哭的人，抖动着肩膀哭了。
“王妃啊，”太监诧异了片刻，环顾一周，满地都是跪着的人，在看到不远处的椅子后，太监回头看了一眼对着椅子跪着连氏，笑了笑，大步走向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
照理说，他这等无根之人，别说生前，就是死后，也无人跪拜的，没想到，昔日名动浙东的大家闺秀，平日高高在上的伊王妃能对着他下跪，真是死也值了。
过了许久的瘾，连氏跪得双腿发抖，那太监白装模作样地撩起衣摆起了身。
走到连氏身边，太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王妃，快回去吧，今日，王爷很忙，怕是没空见您，您又何苦糟蹋您自个的身体呢？——”
可怜的女人，跟着伊王这么久，没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如今，被伊王像扔个破鞋似的扔得远远的，也无可奈何。
太监话音刚落，穿戴一新的伊王，由众人簇拥鞋，气派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冷冰冰的书房哪里有女儿家的暖房舒服？
伊王打算去见他的解语花，秦东流。
没想到，连氏还没走。
出来看见，院子里跪着的人，伊王一双狭小的鼠目虚眯起来，里面凶光闪烁。
这连氏，真是不识抬举！
“…本王说了，你若当真意难平，可以削了发，在府里开一个小祠堂……伊王府家大业大，养个把吃斋念佛的人，还是养得起的！”
连氏闻言只觉得心肝肺一起碎掉了一般，惨痛地哭了一声。
这就是她的丈夫？
这就是她视为天地的丈夫？
抬起头来。
伊王体形富态，束着金冠，穿着一身华丽的黄色圆领袍子，腰间坠着美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悲伤的感觉。
昨日，有个小丫鬟找到她。
那丫鬟和她说过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连氏一族，是被伊王，是被秦东流陷害的！
原本她是不信的，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伊王再怎么讨厌她，总不至于这样害她，这样害连氏一族！
可此时此刻，看到这样荣光满面的伊王，看到这样连看她一眼都觉得难以忍受的伊王，连氏却不得不相信……
“是不是你？”连氏抹去眼泪，定定地看着伊王，声如泣血，“连氏一族，是不是你和秦东流设计陷害的？！”
伊王悚然一惊。
“果然是你！”看到伊王的反应，连氏猛地扑到伊王身边，连氏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首，目龇欲裂地质问道，“为什么？！”
……
秦东流躺在榻上，听着身前的侍女禀告消息。
“…养了三季蚕，摘到九百多斤蚕茧……秦家村的村民们家家赚得盆满钵满，都对她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