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妹不禁思考，难道高僧的预言就那么准确吗？难道他一句话就是一定会发生的吗？如果当初没有高僧的预言，赵恒就不会强行拆散素安和兖王，也就不会出现顾雁，更没有血腥的死亡，那么到底是命运给了这轨迹，还是只是因为那个被称作高僧的一句话给了这结局呢？
大殿内灯火通明，殿门紧闭，却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八妹只觉得从心里冷出来。
用金线缝成的苏绣灯笼内灯光闪烁，映射之下的宫殿在这个夜晚美的不像话，却又那么的不真实，难以让人安心动容，八妹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恒随手拿起旁边的手炉，递给八妹，让她取暖，然后接着说道：“可是就算时至今日，就算一切都太晚了，朕还是替德和不甘心，朕甚至答应她只要她留在德和生前住所，朕就可以放顾雁安然离开，她素安既然口口声声为了德和，就不该驳了朕的意，还妄想去德和墓前祭拜！”
八妹握紧手炉，暖意从手上散开，却难入骨髓，她规劝道：“皇上，您就放了素安走吧！她并非对兖王心狠，她只不过不想再让另一个人伤心了，她辜负了兖王，难道还要辜负另一个人吗？”
赵恒放在身侧的手指微抖了下。
八妹斟酌良久，最后放下手炉，手掌轻抚小腹，花了很大的勇气，才敢继续对着赵恒开口，试图劝服他道：“皇上，您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当初八妹不愿意进宫来当您的妃子吗？今天八妹就告诉皇上原因，八妹之所以宁愿一颗心附在杨安身上，而不选择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上您，那都是因为八妹觉得皇上您并不懂得爱为何物！或者说是皇上并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
“你说朕不懂什么才是爱！”赵恒双手重重的拍在身前的桌上，墨盘里溅出几滴墨汁来，在他手背还有摊开的奏折上晕染开来。
八妹心里一惊，却已是骑虎难下：“是的，皇上也许真心喜欢八妹，可是皇上却并不懂得八妹要什么，也不懂得为八妹着想，这就是为什么八妹说皇上不懂爱。爱一个人就要为她考虑，一切事情为她计量，爱可以付出，却不能计较得失，这一点，八妹以为兖王会比皇上好上很多，异位而处，皇上会希望兖王为了自己而强留下八妹吗？然后就这样让八妹孤苦一生。八妹相信皇上也会希望有别人可以照顾我，爱护、疼惜我。就像那时候皇上可以放手赐婚于杨安、八妹一样，兖王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放手成全素安的。”
赵恒和八妹同坐龙椅，却一时之间无话可说，也许有话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两人各有心思。
打破这一阵沉寂的是殿外太监尖细的嗓音：“素安姑娘，您怎么了？素安姑娘，您醒醒。”
殿门打开，素安躺在地上，一身素色裙装在这个夜晚特别显眼，油纸伞反过来孤零零的倒在身旁，像被抛弃了一样。
赵恒一把抱起素安，进到殿内龙床上。
八妹跟随在一旁，看素安这一身湿嗒嗒的，踌躇着开口：“皇上，素安淋了雨，恐怕是着凉了，八妹想替她换身衣裳，您在此处多有不便！”
赵恒自然是懂得，点了点头便合上门出去了，冲站在门口的内侍吩咐道：“去织衣局拿一套新做的女子衣裳过来，还有叫太医院的吴院首过来，记得要快点！”
不多久，太医赶到，诊治完，开了药便又离开了。
这段时间里，雨停了，雷电也消了，甚至一丝微风都感受不到了，世界平静的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之前的一切好似梦一场，只有地上的水渍给了人真实感。
这一闹，即使是深夜，也依旧来了好几个宫女伺候着，倒也显得有人气，热闹了些。
八妹送太医出门的时候，远远看见赵恒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寝衣，背手站在偏远处的桑树下。
这个夜晚，总是给了八妹很多错觉，她又一次觉得皇帝他其实很孤独，特别孤独。
八妹踏步走近，白色的布制长靴踩在一摊摊水上荡出一层层波纹，溅起来的水滴在空中盘旋片刻就乖乖落回地面，打出一圈圈的水波纹理。
赵恒看她走近，穿着单薄，因为肚子已经开始显露，所以身上是一件宽松的袍子，淡粉色的花样一如当年。
赵恒皱眉道：“大雨初歇，外面凉的很，你也不多穿些衣裳，刚才不是来了好些伺候的人吗？居然没人为你添衣，这些蠢钝的奴才！”
眼见赵恒眉心紧拧，正所谓天子一怒为红颜，虽然听起来美好，可是八妹不想为这种小事牵连无辜的人受责罚，摇了摇头道：“劳皇上担心了，八妹不冷。”
赵恒也不再坚持，移开目光，换了话题：“她如何了？”
八妹乖乖回答：“她受了风寒，本就是大病初愈，这下可能又得卧榻将养一段时日了。”
八妹语毕，又是长久的沉默。
黑暗好像能把这个宫殿吞噬了一般，可是待到明日，这里依旧是威武奢华的皇室宫廷，也是，谁能知道这繁华的皇宫，这个令那么多人神往的地方，一入夜竟如此冷清可怕。
出乎意料，打破沉默的人是赵恒，他说：“那个人对她好吗？”
触及八妹惊讶的眼神，赵恒不自在的说道：“朕是替德和问的。”
八妹含笑的扫了眼赵恒尴尬的神情，自然知道他能这么问出来，必定是做好了成全素安的决定，欣慰道：“那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他对素安就像杨安对八妹一样，温暖怜惜，让人如沐春风。”
眼前女子眉眼盈盈处尽是幸福的味道，也许是同素安那样柔和的人待久了，收敛了不少过去那种毕露的锋芒，微微一笑，风情不输艳丽的海棠。
赵恒想起当年同她一起在宫中对弈的日子，虽然那时她略带敷衍，但是他却在那不真实的一颦一笑中付诸真心。
不想最后，还是让杨安那小子得了便宜，赵恒遗憾的敛眉，说道：“朕安排过马车，虽然原意不在此，但现在朕改变心意了，你回去的时候乘了去，带上素安，等她醒了，告诉她，朕允了她的请旨。”
八妹望着赵恒转身离开的背影，他看似身形萧瑟，她心里不自觉的泛酸。
这个皇帝，是谁说他昏庸的，他其实也不失为一位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