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温言的心理医生，贺子谦当然知道她方才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不是明明已经基本戒断了吗？上一次测试表示，她的情绪已经不会受外界影响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现象，但比起之前，最起码不会影响健康了。
是什么人、什么事能让她的情绪波动这么大？
贺子谦把手里的水杯放在了桌上，快步走进了书房，语气也难得的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待温言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复述完毕后，贺子谦敲打键盘的手指也随之停了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一向自诩谨慎的自己会忽略掉这个细节。他该想到的，他该考虑到的，他刚刚居然还在疑惑，为什么一个称呼会让她如此失态，是他失职了。
那头的女孩听着这边异常的沉默，率先打破了这有些压抑的气氛，“贺医生，请问你是已经对我放弃治疗了吗？我现在连一个笔记本都混不上了吗？”
贺子谦无言一笑，心里却有些苦涩，温言很少开玩笑，只会很偶尔地为了照顾她在乎的人妥协，可他知道，其实她是不喜欢这样的。
“这位小姐，现在是北京时间22：30，我回家了好吗，去哪儿给你找笔记本啊？”他捏了捏眉心，关掉了电脑，然后问，“他知道你过去的事吗？”
贺子谦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温言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害怕的是什么了。
她怕原亦安知道她的过去，怕他知道那个不被所有人接纳的她，那个连和别人说一句话都会出汗的她，那个她想掩埋在时光深处的，曾经的她。
她怎么能不害怕呢？她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才刚开始体会到被人疼是什么感觉，才刚刚触碰到一点温情的影子……
万一，她想，万一他知道了，不再对她好了怎么办？不再靠近她了怎么办？
她不敢去想，想小叔叔是怎么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用冷漠而疏离的眼神看着她，用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她真的不敢想。
电话那头的人觉察到了不对劲，试探性地唤了她一声，“温言？”
这句呼唤终于把温言从混乱纠缠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她慢慢回神，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呼吸似乎是有些不稳，难怪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焦急，大概是以为她又出事了吧？
她缓缓地深呼吸了几次，待呼吸稳定了才回应他，“他不知道。”
贺子谦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虽然只是一个雏形，可他觉得对温言的心理状态来说，这或许是迄今为止最有效的一个办法。
“温言，或许，你可以从这位小叔叔开始……”
“贺医生，”温言慌忙打断了他，及时地截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我今天很累了，想先休息了，再见。”
试着从他开始，慢慢试着把自己的心打开，如果可以，我可以和那位先生先谈一谈。
算了，欲速不达，贺子谦没想把她逼得太紧，嘱咐了几句后顺势也挂了电话。
聪明如温言，当然猜得到贺子谦接下来的方案是什么，可是她现在的心已然乱成一团，她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然后才有理智去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走廊上传来熟悉的高跟鞋的声音，是高洛回来了。她慌忙把方才散落在桌上的药收拾好，想要重新塞进行李箱的收纳袋里，结果临了了又换了主意，把药瓶放进了随身带的包里，万一，万一以后又在外面不正常了怎么办？
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不能让他看到她那副样子的。
高洛一开门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神色无异的温言，苦着脸凑了上来，“啊，小言，我要累死了。”
话说高洛同志今晚也是挺悲催的，本来今天是徐然他们组的一个小型庆功会，她就悠哉悠哉地在宿舍把那部她肖想了很久的电视剧追完就好了。结果电视剧看到一半，徐然同志的电话来了，还是他导师给她打的，说是徐然这个没出息的喝醉了，非要唠叨着要他女朋友。
Wc？！高洛同志有点想骂娘，这货也太丢人了吧？
丢人归丢人，她还是火速换好衣服出了门去接她家那个二货玩意儿了。等和徐然的导师以及舍友好不容易把他搬回来以后，已经快十点了，她原本幸福无比的一个追剧夜晚，就这么破灭了。
“真是被他气死了，明天看我怎么教育他，对了，我刚才在校门口好像看见你那个小叔了。”
“嗯？”听到原亦安的名字，温言总算清醒了一些，“刚才？”如果她没算错的话，她回到宿舍已经至少二十五分钟了，他怎么会才出学校？难道，他又在楼下待了很久吗？
可是，为什么呢？
她不想，也不能再深究下去了。
“对啊，不过只是透过车窗瞥了一眼，没看清楚，小言，你这小叔叔对你可真是不错，每天接你下班，我亲叔叔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份上。”高洛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温言心里却已经隐隐约约地做了一个决定。
那晚，温言很难得的失眠了，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初秋的冷冽了。
不知道甜为何味的人，一旦尝过一次，就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这是人性的贪婪。她的世界，黯淡无光、千疮百孔，后来原亦安来了，他便成了她的光，她就想着，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这是温言的贪婪。
她知道，如果任由自己和原亦安的关系这样发展下去，她一定会忍不住靠得越来越近，那是在寒冷中待了太久的人初次遇到温暖时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可是，如果这样下去的后果就是，他一定会慢慢意识到她和常人的不一样，总有一天会知道，或者是她怕她自己就会告诉他有关她的过去。那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再把她当做是单纯乖巧的小姑娘了，可能还会，远离她。
一想到原亦安会讨厌她或者远离她，温言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疼。可是让她自己离开，她也是不愿意的，初次尝到温情滋味的人，怎么舍得放下呢？
或者，就维持现状吧，不要再进一步了，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第二天，实验室里的其他人都看出了温言的不对劲，毕竟这脸色，实在是太差了。
“那个，十一啊，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啊，不舒服就先回去吧，反正这个实验也不急的。”大师兄在一众师弟们的联合举荐下，被推了出来去劝小师妹。
温言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扯出了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没有啊，只是昨晚有些没睡好，不碍事的。”说完后她便低下了头，继续计算着手中的数据。
“可是，”大师兄有些欲言又止，犹豫地指了指她放在试验台角落的手机，“你的手机已经闪了三次了。”这个状态，小师妹真的没事吗？
经人提醒，温言终于注意到了被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原亦安未接来电3个。她拿着手机走出门，刚想回拨过去，第四个电话已经来了。
她先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接通电话，“喂，小叔叔。”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没有任何不耐或者是气急败坏，依旧是温和的嗓音，“我恰好在你们学校附近办事，要不要出来一起吃午饭？”
温言捏紧了手机，情绪不变地回答，“真是不巧，我刚吃过了，而且今天实验室很忙，有点走不开。”
“这样啊，那就算了，你先忙吧。”
“嗯。”温言挂掉电话，面色不变地回到实验室，就这样吧，从第一次拒绝他开始，慢慢试着扼杀掉想要靠近他的念头。
而另一边，原亦安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的页面慢慢皱起了眉，才十点半，已经吃过午饭了？这小丫头，还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