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挂上了招牌的职业笑容,举起手中打包好的饭菜,“袋子有些重,我帮你拿进去吧。”
温言点了点头,忙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然后跟着他进了餐厅。她看着他熟练地把那一个个盒子拿出来摆好,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叔叔他,最近很忙吗?”
“还好,只是今天有一个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需要原总坐镇解决一下。”张行帮她摆好饭菜,便打算告辞了。
“马上要下雨了,您要不要带把伞?”温言发现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不自在,比如她想了半天,这是她能想出的唯一一个话题。
“不用了,车上有伞的,温小姐,再见。”张行看她脚不方便,临走时还贴心地让她不要过去了,他会帮她把门关好。
他好像觉得,这小姑娘,比他上次见她的时候,多了一丝人气。
温言现在算是明白为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她一个人吃了十三年的饭都不觉得孤单,现在却因为餐桌对面没有了那个人,而觉得冷清了。
其实在接到原亦安的电话时,她就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了,可她还是每样菜都多少吃了一点,毕竟她的胃并不会因为她心情不好就放过她。
“受强对流天气影响,我市今晚大部分地区会出现暴雨天气,局部地区大暴雨……”开着的电视在播报着今晚的天气预报,温言收好桌上的剩饭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乌云已经笼罩在了上空,黑压压的一片,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打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包括沙发旁的那盏落地灯,然后把手洗干净,拿了一本德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窝在了沙发上。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小了,频道是她随意选的,正在播放的是一个最近大火的真人秀节目,此刻却只是一个背景音。
落地灯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似是将她平日里的那些棱角都打磨去了,她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在这灯光的渲染下,失去了那些冷淡和疏离。
这雨来得很急,方才还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现下巨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敲在了玻璃上。温言略皱了皱眉,把电视的音量调大了一些,虽然原亦安并没有告诉她几点才能结束,可她还是想等他回来。
雨声中渐渐夹杂了微弱的雷声,那雷声由远及近,似乎在昭示着它的威力,温言听着那雷声有些许烦躁,索性关掉了电视,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十点了。
“轰隆——”一个巨大的雷在窗外炸裂开来,伴随着那声惊雷而来的,是屋里所有灯光的熄灭,只一秒,偌大的房间里就漆黑一片。
温言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她顺着黑暗去摸索近在咫尺的落地灯的开关,在反复开关几次之后,她确定是电闸跳掉了。
如果是在她自己家里,那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把电路修好,可她现在,不知道这间屋子的总电闸在哪间房里。
她用尽力气深深呼了一口气,摸到了沙发上自己的手机,她竭力镇定地打开手电筒,找到放在矮柜上的书签,夹进了她刚看过的那一页里,然后把书放好。屋内没有了了光,愈发显得窗外的闪电骇人,雷声、雨声,还有黑暗,把她困在了这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温言其实并不是单纯地怕打雷,她只是不能一个人待在黑暗里而已,若是平常,只这一点手电筒的光,对她来说就够了。
可今天是不一样的,今天的场景,完全复制了那个困扰了她好多年的噩梦,或者说,那是噩梦的源头。
外面狂风暴雨,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她害怕极了,她不停地哭,可是他们都不接她的电话,他们都不在乎她,他们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她爸爸妈妈不要她了。”
“不是的。”
“她爸爸妈妈肯定是不喜欢她才不要她的。”
“不是,你们说的不对!”
“温言,不许哭,自己站起来,我不会去扶你的。”
“温言,你好,我是你的母亲,沈秋。”
……
温言闭着眼,窝在沙发的一角,紧紧抱着自己发抖的身体,她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集的汗滴,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胃又开始疼了。
忍一忍,再忍一会儿,一定可以的,我一个人,一定可以的,等天亮了,就好了。过往的那些年,她也这样一次次地熬过来了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说的不对。”她紧紧地抱着膝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不知道陷入了哪一段记忆当中,嘴里只重复呢喃着那句话,不是的。
“啪——”手机落地的声音稍稍拉回了一些她的神智,温言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地上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手机屏幕,已经十点半了。
小叔叔,她的思绪终于清明了,伸手把手机捡了起来,点开了通话记录,最后一通电话,他说让她好好吃饭,早点休息,他说他今晚一定会回来的。
她竭力用颤抖的指尖拨通了那个电话,小心翼翼地将手机靠在耳边,渴望着那头的声音,他会接吗,他会不会也不想管她,也一点不在乎她。她惴惴不安地听着听筒传来的嘟声,没有人接吗?她的心慢慢沉入谷底。
“喂,阿言?”原亦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他的耳中,温和又清冽,如一汪清泉,注入她干涸已久的心房。她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一般,再也舍不得放手。
后来的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那一晚听到他喊出她名字的时候,还是在那之前很久,就已经允许他踏入她的世界了。
温言的手紧紧贴在胃部的皮肤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小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语气平常的一句询问听在此时的原亦安耳里,莫名的就带了一股撒娇的意味。他的心情变得有些不错,“这就回来了,公司的事刚结束,我正要去开车呢,不是说不要等我了吗,都这么晚了。”
她清晰地听到了他走路时的脚步声,打开车门的声音,闭上眼睛想象着他现在的动作,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没事,我就是睡不着。”
可原亦安是什么人,温言竭力的掩饰在他那里并不是毫无破绽的,他听到了,她在哭。他要启动车子的动作停了下来,“阿言,你怎么了?”
“啊,家里停电了,有点黑。”
“不怕,我马上就到家了。”
“嗯。”
挂掉电话之后,温言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一些,可额上的汗却越来越多了,她很久没有这么疼过了,药就在她的卧室,可她现在一步都走不了了。窝在这方寸之地已经是她能忍受的极限了,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去更黑的卧室拿药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好像意识渐渐就要模糊的时候,她朦胧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阿言?”
那声音慢慢往沙发这边移动,似是看到了手机那微弱的光,她张了张嘴,用手抹了抹额上的汗,“小叔叔,我在这。”
原亦安开着手电筒走过来,看到温言身上盖着一条白色的羊毛毯,她蜷缩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眼睛红红的,依稀还能看到水光,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好像从未见过她这么弱势的样子,她总是像一只小刺猬一样,虽然刺还未成型,却总是用那一身软趴趴的刺来抗拒任何人的接近。
她这是,怎么了?
他半跪在地上,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像是怕吓到她一样,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阿言乖,不怕了,小叔叔回来了。”
温言看着眼前的人,视线慢慢清晰,她无意识一般地点了点头,然后紧紧抓着那人温暖的手掌,再也不肯放开了。
原亦安有些许地无奈,试了几次想先把手抽出来,结果无一例外都失败了,“阿言先放开,我要去看看电路。”
温言却仍牢牢抓着他的手,一言不发,只是抬头用乞求的眼神盯着他,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原亦安毫无意外心软了。他妥协了,“好,我带你一起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温言,提防着不碰到她的右脚,去了书房。他让温言拿着手电筒坐在椅子上,然后打开电路箱,把总电闸推了上去,屋内的灯大亮,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待眼睛已经适应这样的强光后,他转身看向温言,这一看,他才发觉不对劲。
他记得刚刚抱她的时候,感觉她后背上的衣服有些湿,他一时没在意,现在看到她额上的汗,他才知道原来那是汗水浸湿了衣衫。她怎么了,怎么会出那么多汗?
还有,现下四周大亮他才看清,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在黑色针织衫的衬托下,简直就是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