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补药一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似从前吃过的安胎药,但桂嬷嬷是皇上派来的乳娘,算起来还和国公府沾亲带故,总不至于不尽心的。
而她最近总觉得身子沉,脑袋也跟着晕晕沉沉,什么事情都想不明白了,也没工夫去深思,只不过是觉得这补药不适口,不愿意喝罢了。
一觉睡醒,已经是晌午了,梅若华想去和国公夫人请安,可是才走出院子,就又是乏了,只能让容香搀扶着回到房中,喝过补药,准备再睡一会儿。
这是有丫鬟进来禀告,说露香凝的小厮长安来了,在门外求见夫人。
梅若华倚在床栏上,已经是晕晕乎乎听不清丫鬟说什么了,容香见状对那丫鬟斥道:“没看见夫人要休息了吗,还嚷嚷什么。”
丫鬟却磨磨蹭蹭的愣在原地,不敢离开,容香急了:“如今露香凝什么事也比不上咱们夫人安胎重要,仔细再伤了小世子,还不快下去!”
“可,可是……”丫鬟急得都快哭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可是那人说事关王爷安危,让我务必来禀告夫人。”
正困顿的梅若华听到“王爷”两个字,竟然生生的扛过了困意,挣扎着睁开眼睛来,模糊道:“什么?”
事关王爷安危,容香也不敢插话,丫鬟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长安说有个人去露香凝找他,说有王爷的情报,让夫人快些过去,具体的事,奴婢也不知了。”
梅若华挺着肚子从床上爬起来,由容香搀扶着,好不容易穿上了外衣,这才连忙传唤道:“快让长安进来吧。”
等长安进来的时候,梅若华已经坐在清风苑正厅的主位上了,长安看着她一时有些诧异,许久不见,梅夫人如今的气色甚是诡异,但主子的事自己也不好插手,只能恭恭敬敬的请了安。
“你说有人让你来找我,那是什么人?”梅若华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是因为疲态,但又不止于疲态。
长安连忙说道:“小的也不知那是什么人,他言之凿凿,说王爷现在身处险境,要我来禀明夫人,其他的事他不肯说,非要夫人去了才肯道出实情。”
“小的想事关王爷,不管是真是假也要跑这一趟,所以立刻赶过来了。”
如此忠仆,梅若华也不禁微微点头道:“难为你了,只是现在王爷在千里之外行军打仗,前些时日我才收到他的书信,一切安好身体康健,京中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有情报了呢?”
“是啊夫人,担心有诈。”容香在一旁提醒道。
上次刺客的事情之后,梅若华被国公府重重保护在内庭,那些人定是看没了机会,才用王爷哄骗夫人离府,如此阴谋定不可轻易上当。
长安又说道:“禀夫人,那人说咱们带多少人马前去都可以,他孤身一人前往露香凝赴约,禀明实情立刻离开,绝对没有异心。”
“夫人,切不可轻易相信啊,”容香看梅若华神色犹豫,急切道,“王爷现在一切都好,若是您离府有个三长两短,王爷才不好了呢,您可千万别犯傻!”
梅若华坐在主位上,虽然极力打起精神,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左右摇晃,眼前出现一大块一大块的黑团,连身边人说得话都越来越遥远。
她即将进入梦境的瞬间,听到长安的声音:“王妃,若是真的,那王爷的生死就在您一念之间啊!”
如同深海里遇到最后一根稻草,梅若华的意识立刻如同突破水面,重新清醒了过来,她看着眼前焦灼争执的二人,站起身来,直接向外面走去。
“夫人,您干什么啊?”容香提着裙摆大步追了上去,长安也从地上爬起来追过去。
“别说话,趁夜色是最好离开的,容香,去把我的飞爪百链锁拿过来。”梅若华身体贴在墙侧,低声说道。
王妃,这是怎么了?容香惊疑的看着她,这个神采奕奕,思维清醒的人,还是平日里的忠王妃吗?在梅若华的催促下,她急忙从内房暗屉里拿来了飞爪,这可是王妃惯用的爬墙伎俩。
长安看她要翻墙,低声道:“使不得啊,您现在身怀有孕,万一……”
话还没有说完,梅若华已经带球翻上了墙岩,又是一个旋身,身影就翻了下去,只传来她利落的一句训斥:“别废话了,被巡逻的御林军看见,一个也跑不了。”
二人这才沿着梅若华的锁链,艰难的爬到墙的另一边,索性现在深夜时分,人流往来不似白日那样多,他们轻松蒙混过关,乘着长安准备的马车飞驰而去。
到了露香凝,几人从后门入院,梅若华对路线烂熟于心,飞快来到了后院的会客厅。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堂中,他正立于一幅画前,看上去渊渟岳峙,气度不凡,但头上却戴着一顶轻纱竹檐帽,不愿展露真面目。
“不知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梅若华出声打探道。
“夫人若是不知所为何事,又怎会深夜赴约。”那人慢慢会转过身来,说话虽然努力克制,但依然能听出胸腔的一阵回响,应该是个深受内伤之人。
梅若华脸色大惊,那人却伸手制止了她,笑道:“夫人让左右退去,我向夫人一一道来。”
“不行!”梅若华还没说话,容香率先表明态度。
长安立刻站在梅若华身前,警惕的看着来人。
“你们下去。”
容香和长安难以置信的看着梅若华,她又低低重复了一声:“下去吧,站在门外,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们进来。”
看她一再坚持,又胸有成竹,和眼前那个男子仿佛还是故人,二人这才离开了客厅,掩上门蹲守在门外。
“这下可以展现真面目了吧,”梅若华紧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纯,冠。”
那男子缓缓摘下纱帽,笑道:“夫人果然还是如此聪慧,什么都瞒不住您。”
他形容枯槁,比起那日在平亲王府相见,却眉目清秀,气态从容,完全没有当日泼皮无赖的样子。
“我们就直接开门见山吧,关于忠王爷的事,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梅若华最关心的还是现在秦敛的安危。
纯冠往前走了几步,仿佛已经精疲力竭了,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喘了几口气才说道:“夫人别急,王爷现在还无事,且先听我一一道来。”
他说完朝着梅若华的方向仔细的嗅了嗅,梅若华警惕的退了几步,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没想到他嗅完就了然于胸的笑了起来。
“夫人身上好香,像是‘极乐草’的味道,”他盯着梅若华神秘的说道,“传闻中‘极乐草’可是南蛊的一种,只要将它研磨成粉,日日灌入人体,便能吸食精血扰乱神智,使人日日昏昏欲睡神志不清,但表面上却气色红润行动如常,不出三月啊,中蛊者非疯即傻,必定自绝身亡。”
他这一大段话说下来,梅若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对比纯冠说得话,再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的状态,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莫非是想告诉我有人对我下毒?”
“难道不是么?”
梅若华不屑的笑道:“我日日住在国公府内,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谁会对我下毒。”
没想到平日里聪慧过人的忠王妃现在已经被这蛊毒傻了,纯冠叹息的摇摇头:“你难道没有想过,桂嬷嬷?”
“不可能,”梅若华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嬷嬷是皇上赐给我的人,有何理由加害我。”
纯冠冷声道:“她不是皇上派给你的,而是主动请缨来侍奉你的,其中差别可太大了,实话告诉你吧,她是前伯爵爷的人,也是平亲王的人,伯爵爷手握她当年助嘉嫔谋害皇子的证据,逼迫她故技重施,现在她所喝的汤药,正是步了当年纽贵人的后尘!”
这些话像是已经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之后他脸色涨红,急促的咳了几声。
此言一出,梅若华顿时脸色煞白,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嘴唇开合几次,才最终发出声音:“不,不可能,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你又为何要告诉我!”
的确,纯冠是平亲王的亲表弟,这么多年为他效力,现在平白无故的跑到露香凝来改邪归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不是为了你,”纯冠直言道,“我这么做是为了我的妹妹,平亲王逼迫她在七日之内杀了你,才能留我性命,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已是活不成了。”
他顿了顿,用已经干涸得近乎刀割般的声音祈求道:“所以,我用这些来和夫人交换,那些刺客虽是纯姚所派,可终究并非她本意,求您大人大量不再追查,算是饶她一命,我保证她从此以后销声匿迹,绝不再妨碍您和忠王爷。”
说罢缓缓跪在地上,身体因为内伤近乎扭曲,以一个极其畸形的姿势跪倒在地,却让梅若华内心震颤。
良久,她才发出声音:“除了我,还有王爷的事情,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