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妙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傍晚，那天的火烧云，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
时间被拉扯得冗长缓慢，像是抽丝剥茧的棉絮，无数游丝漂浮在空气里，缠绕着每一个人。那些跑上楼的警察、张牙舞爪却仍被强行拖走的陈铮，无数人来来往往，她却觉得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唯独能感知到的，是缓缓倒在自己怀里的钱三一。
她扶不住他，只能随着他一起坐在地上，手脚都是麻的，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也哑得厉害。
“钱三一……”
他微微伸手去摸林妙妙的脸，“傻子……你别哭……”
她茫然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再摊开手掌去看，掌心里全是血，钱三一的血。
“你别流血了……”她用手按住他后脑勺的伤口，急得浑身战栗，“求求你……别流血了……”
她终究止不住他的血，也止不住自己的泪。
“我打120，我现在就打。”
“已经打过了，马上就到。”一名老警察在旁边说了一句。
钱三一握住她的手，“你别晃，我头晕。”
“好……好，”她紧紧地回握住他，“我不晃……你撑着，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我死不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巨大的眩晕感山呼海啸般袭来，“我还在等……你的回答。”
夕阳垂落，那些火烧云幻化成浓墨重彩的胭脂，落在他的面孔上，淡化了血色，显得分外柔和。
“我喜欢你活着，”林妙妙哭得哽咽，“只要你活着，我就喜欢你……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喜欢你了……我还恨你，我一辈子都恨你……我要把你的墓碑拔下来，做成磨盘每天推，把你的名字碾平……”
她断断续续说着，只为了他能一直醒着，“我还要钻进你的坟包里……让你死也死得不安宁……”
钱三一疲惫地勾了勾嘴角，“这算不算是……生不同衾……死同穴，你注定要进我们家……祖坟。”
“谁要进你们家祖坟，我得好好活着，有那么多美食我没吃过，那么多好地方我没去过，太多太多事……我还没跟我喜欢的人一起做……”
这就算是一个回答了，钱三一想，他心上的那个姑娘……原来也一直喜欢着他……
“真好……”他说。
“别睡！钱三一！”林妙妙哭得破了音，“我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了！你再等等！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钱三一的眼睛却慢慢合上了，那样深重的晚霞里，他的面孔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你再亲亲我……”她低头碰了碰他的嘴唇，眼泪落在他脸上，“你不是一直想亲我么……喝醉那次……天台上那次……我都知道，也都记得……你再亲亲我吧……”
她终究没等到那个吻。
林妙妙觉得是上天在惩罚她的拖延，她本该在那年分别的车站追上他，告诉他，我喜欢你，舍不得也离不开你，晚了一步，就晚了无数岁月。
天黑了。
救护车来了，后来王胜男也来了，邓小琪来了，江天昊也来了。
她没听清他们乱糟糟说了些什么，光影明灭，回过神已经在医院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钱三一没有醒。
邓小琪告诉她，邓心华带着她去抽血检查，并没有怀孕，只是应激创伤后的假孕反应。林妙妙由衷地为她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笑不出来。
邓小琪向她道歉，为那天不信任她，也为了后来发生的一切，林妙妙摇摇头说，不怪你。
可是到底怪谁呢，她不愿意、也没力气去想了。
第三天，钱三一没有醒。
裴音和蒋煜文从美国回来，他们坐了一天一夜飞机，看上去都很疲惫，在确认了钱三一的状况后，却谁也没有责备林妙妙。
裴音比任何人都心疼儿子，但她更明白，什么是于事无补。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好像日复一日，又好像每一天都更加度日如年。
第七天，医生说各项指标已经恢复正常了，但钱三一仍然没有醒。
这一天，林妙妙回家换衣服的时候，那个曾经江大毕业的送信员小哥又来了，给了她一封来自北京的邮件。
林妙妙小心地撕开信封，那是一张金灿灿的证书——飞扬杯征文大赛，一等奖。
她几乎忘了征文的事情，如今看到获奖通知，才恍惚间反应过来，已经这么久了，她竟然真的……得了一等奖。
下午她去银行查了到账的奖金，居然有二十万。
林妙妙愣了一下，一瞬间觉得无所适从，接着片刻也不敢耽搁，直接按照邮件上的联系方式，给组委会打了个电话。
“你是林妙妙吧，我姓宋，叫宋汝成。”那边是一个声音浑厚的男生。
“奖金……多了十万，我想你们是发错了，给我个卡号吧，我给组委会把钱打回去。”
宋汝成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诉她，“我虽然是飞扬杯组委会的成员，但也是钱三一的校友。”
“半个月之前，他替你报名的时候，请求过我一件事……”
只有半个月，也不算是很久之前，所以这件事情说起来，宋汝成还觉得历历在目——
“宋学长，这一届飞扬杯征文比赛……是我们学校在筹备吧？”
“是啊三一，”宋汝成回答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搭理我了？”
“我有一件事，不得不找学长帮帮忙，我想确保一个人……能拿到这十万奖金。”
“三一……”宋汝成十分为难，“你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但你也该知道，我负责的只是审核流程，飞扬杯办了四年，向来是公平公正的，不可能因为我们私底下关系好就开绿灯。”
“我知道，”他说，“这一年，我参加的各种竞赛奖金，加上国家奖学金，刚好有十万。”
“你的意思是……”
“我把这个钱交给你，你以奖金的形式，给她。”
宋汝成明白了，“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吧？”
“非常重要。”
宋汝成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当时钱三一对我说，这个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请我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个忙，他说，他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让这个姑娘无论何时，都能洒脱恣意地善良，帮助任何一个，她想帮助的人。”
林妙妙静默了很久很久，宋汝成看不到，她已经哭得难以自已。
“谢谢你。”她说，“那个姑娘真幸运。”
他拼了命的努力，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仗义和善良，她何德何能，让他这样护着……林妙妙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在病房里，钱三一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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