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她的脚步突然一顿,转头看向一个刚刚擦肩而过的男子的背影,眼中有微光闪过,她立马转身跟着那人。
那人穿一身月白儒袍,身姿修长,顺滑的乌发以黑缎束在身后。他不疾不徐地走着,行至城中运河边的灯廊之下时,他坐在廊下长椅上,执起一支碧绿玉笛,轻轻吹奏起一首曲子。身后河面有浮灯悠然漂过。
河岸上本是人声喧嚣,随着乐声渐起,人们被笛声吸引,熙攘声静了下来,大家纷纷驻足聆听。一曲毕,围观的人纷纷鼓掌,铜钱丁零当啷地扔到他的脚边去。他冲着人群微笑致谢,再执起笛吹奏。两曲过后,他脚边的铜钱已散落不少。
九霄站在人群外,远远地可以看到他安静的双眸,淡然低垂的睫。那人忽又奏起一首小曲,曲调悠然,仿佛能滤净杂音,悠悠扬扬地飘进九霄的耳中。她仿佛看到了昔年间的少年站在乔木之下,碧玉笛子横在唇畔,微微一笑,笑容将路过院子的微风都染成了绯碧缃色。那时他吹的正是这支曲子。有对话声穿过时光隐隐传来。
——“上神,余音吹奏得如何?”
——“好美的曲子。余音,你何时学会的吹笛子?”
一曲奏毕,廊下的人抬起头来,透过人群,看向不远处静静立着的九霄,对着她微微一笑,笑容若柳梢拂水,轻轻荡开涟漪。
笛声停了,人群渐渐散去。他也没有去捡脚下铜钱,只静静地望着九霄。九霄走上前去,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余音没有像以前那样行礼,只看着她,眸光如昔日一般柔软似水:“上神。”
“是如何认出我来的?”九霄问。
“余音怎么会认不出上神。”
九霄一时默然无语。看着面前清雅如昔的少年,时光的片断恍然在眼前掠过。碧落宫中的相随相伴,海上冰阵中的舍命相救,还有丧生在他那看似柔弱的双手下的方予,与颛顼联手充当细作,对原鸩神的谋害……他清雅的外表下,是一环环的阴谋和谋杀。百年过去,他的容貌并没有老去,想来是当年炎帝给他用妖丹当作心脏,起到了延年益寿的作用。
九霄道:“为何逃离百草谷?”
“谈不上‘逃’字。”余音道,“只是不知该何去何从,就出来走走。只不过不论我走到哪里,心都在樊笼之中。”
九霄道:“若你老实留在百草谷,我原还想留你性命。”
看着她眼中的森寒之气,余音浅浅一笑,道:“余音深知罪孽深重。我的性命归上神所有,请上神取走吧。”
九霄确有此意,可是脚下微微硌着,是踩住了一枚别人抛给他的铜钱。她心中忽有百味杂陈。
沉默一阵,她问道:“你就是这样卖艺为生吗?”
余音笑道:“是啊。我的笛声很受欢迎,只需吹奏几曲,温饱就能解决。这样简单地活着,心中倒平静了。我的寿命也不过还有几十年吧,原想着就这样度过也不错。不过上神要提前拿去,余音也欢喜得很。”他微笑着看着她,眸光安然。
九霄朝他伸出手去。他原以为她要出杀招的,却见她手心朝上,对着他说:“拿来。”
他一怔才明白过来,将手中碧笛递到她的手中。
九霄把碧笛在手中一捻一搓,这支能奏优美仙曲,也能杀人夺命的笛子顿时化为齑粉。
“去重新买支笛子卖艺吧。”她说。
就这样放过了他,她转身欲走。腕上忽然一紧,她被他拉住了。
“上神。”他轻声唤道,“让我再看一眼上神。”
他转到她的面前,也未经她许可,就抬手轻轻摘了她的面纱。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是沉溺的痴醉。
“以后再遇见,与上神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了。以后再也不能这样看上神了。”他叹息一般轻声说道,“上神……我虽做过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可是,我骗过她,却未负过你。”
九霄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余音是猜出了真相,知道了原来的九霄和现在的九霄之区别。
她的语调微微寒凉:“她便是我,我便是她。你如何对待九霄,从未顾虑过是真是假。不要用‘身不由己’这个词。余音,你一向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么。”
余音再没有作声,睫下眼眸如无底深潭。
九霄抽手离开,走了许久,突然站住脚,回身望去。游廊之下灯光明亮,地上散落的铜钱反着光,余音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