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舆乘进入沙漠后的第四十五天?或是四十六天?已经不太记得。
我们于傍晚时分到达了一个绿洲。这个绿洲据说是个流动绿洲,时隐时没,所以叫作幻境。
幻境绿洲的中心有一眼泉,叫千幻。莎告诉我,这眼泉水中有真神赐与的魔力,有时干涸,有时却又碧波盈盈,有幸能喝到这泉水的人,都会吉祥如意。
她要我同她一起去打水。我迟疑一番,打手势告诉她,让她先去。
莎走了没多久,我们便听到她的惊叫声。尚在卸货的男子们纷纷赶去。
原来,莎在千幻泉边,发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落难者。
他紧闭着双眼,可是胸口仍有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未死去。
羝族人素有乐于助人的传统,当下把这个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子抬回营帐中,清洗伤口,敷药调治。
据镇说,这名男子受伤虽重,不过令到他晕倒的原因,却是干渴与饥饿。在喝下依苏大婶煮的酥油茶后,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看来睡过一晚,便可以起身了。
我仍是站得远远的听了,便转头回营去。
在营帐中,我检讨自己。什么时候,我竟对商队中发生的大事小事,有了兴趣了?
这样,我还算不算是离索独居?我跟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太近了?
姬艳所说的离索独居,不能与旁人亲近……这个亲近,究竟是指物理上的相对距离远近,还是感情上的接近?
我仿佛……已经有点将商队的人,当作亲人了呢……
胡思乱想的过了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许,我现在跟商队人的距离,还在安全线以内?
太阳刚露出半边脸,我们就已经准备起行。莎过来,站在我身侧五步开外,大声跟我说:“爹说,昨天救起来的那个哥哥,是被沙盗袭击的旅人,现在跟同伴失散了,想跟我们同路,让我来知会姐姐一声。”
我点点头,示意明白。
莎笑靥如花的同我说:“那个哥哥对人很亲切呢。”
转头一看,她扬起手:“谢哥哥,这里……你的骆驼在这里!”
我顺着莎的手势回过头去。
心,突然被一种无名的恐惧抓紧。
那个清秀斯文的青年,为什么,令我突然感觉浑身发冷?
有一股熟悉的气场……
他亦看到了我,眼中有幽蓝的亮光飞速的一闪!
管家!
我骇极大呼,嘴张得老大,可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管家长声大笑:“公主,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你竟在这里!”
随着他的长笑声,人已掠了过来,一把将我拉下驼背。
莎在旁边吃惊的道:“谢哥哥,姐姐不喜欢别人……”
她的话,没能说完,突然胸口绽出血花,就那样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莎!
我无声的悲呼,死命挣开管家的手,扑上前去。
小女孩的身子依然是温软的,可是眼睛里,神彩正在迅速消失。
“姐姐,我好痛……”她微弱的低喃,“你抱我了呢,姐姐……”
我伸手去压住她的伤口,一只手拉着驼铃使命的摇,叮叮叮叮叮,一串急促的铃声。
没有人赶来。
管家早掠往前方。空气里,又传来几声短促的惊呼与惨叫声。
我的手中,莎的体温,在一点一点消失。
象最可怕的噩梦。我的眼前,突然再涌现出蔚沐风临终前的情形!他一点一点冰冷下去的身子,轻轻闭上的眼睛……
不要啊!我痛苦的,无声的嘶喊!胸口,旧日的伤,又再血淋淋的被撕开,痛彻心肺。
“姐姐……”
微弱的低喃声,唤回我狂乱的神智。我低头,看着莎小小的脸,眉心可怜的蹙紧。
“姐姐,去叫爹来啊……”她痛苦的说,“爹会让莎儿不疼的……噢……”
我咬了咬牙,把莎轻轻的放在地上,飞奔出去。
镇死在负着营帐的那头骆驼边……
依苏大婶死在篝火的余烬边……
克里大叔死在一棵胡杨树旁边……
依苏大叔死在一头骆驼身上……
都死了……
都死了……
仿佛是在最深最黑的噩梦中。仿佛只要轻轻一挣扎,便可以从这噩梦的牢笼中挣脱出去。
可是啊……为什么,这个噩梦这样坚固,如影随形?
我象梦游一般,恍惚的走在血渍斑斑的绿洲中,想哭,却哭不出。
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姬艳加诸我身上的锁音符。若是还能发出声音,我当可出声示警,或许,他们有所防备,便不会如此轻易为管家所乘。
莎!还有莎!
我发疯似的奔回莎躺着的地方。
莎!莎!你不要死!
奔回去。
管家站在莎旁边,微笑:“公主,你为何跑得这样慢?”
我无视他,屏息的走到莎的身前。
她的眼睛,仍是睁着的,可是,胸口已没了呼吸。
我颤抖的伸手摸她的脸……没有温度的一张脸……
突然之间,蔚沐风那张安详闭目的脸,与她小小的脸重合、叠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