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她,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不会令她为难。
没有终此生的运气,亦不妨碍他静静的思念她,然后,笑着扬起唇角。
原来,遇上她,这一生,便已经这样丰盈。
纵然按她的说法,她是前尘,亦是最美的那片前尘。
心中,最独一无二的印记。
知已也好,兄妹也好……只要她喜欢,他为何要不愿意。
绥云关前,他扬鞭指点:“大营这般依山而建,原是尽得地利,可是与粮营的距离却又拉远,呼应不便,若是敌军来袭粮营,便有相援不及之虞。”
蔚长海在他身边恭谨问道:“风哥之意是,迁粮营近大营?”
他微笑摇头:“小海,现在的问题,非是大营或粮营选址不当,而是相互之间呼应不便。只要能令大营与粮营之间,建立方便的联系渠道,又何须迁营?”
蔚长海一怔之后,恍然道:“风哥的意思,是在大营与粮营之间,设一座了望台?”
他点头:“不错。”
蔚长海一拉马:“未将马上去办理此事。”
他含笑制止:“小海,别忙。我们再说这大营与水源之间的关系……”正说话间,他神情忽的一动。
蔚长海也听到了那空中传来的隐隐轰鸣,欢呼道:“定是琉璃来了!”也不待他发话,策马便向营前的平台驰去。
他亦笑了,能令他治下的人这般的不遵军纪,换了平日,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抬头,果然,小小的直升飞机,正于云层之中亮出身形。
扬鞭打马,他亦驰向供直升飞机降落的那块平台。
果然是她来了。长衣长裤加靴子,头发就只结成条辫子甩在身后。穿得那么奇怪,却奇异的有种妩媚的英气。旁边,杨槢与蔚长海正与她打趣笑谑:“仙子你这身衣服好不奇怪,斑驳得象去草堆中打了个滚般。”
他的心中却突然一动,走上前细细端详:“这样的服色若是置身灌木树林之中,当可极大的隐蔽行踪。”
她向蔚长海他们扮个鬼脸,笑咪咪的抢上来挽住他的手:“还是大哥识货。你们懂什么,这叫迷彩服,就是专门用于野战时隐蔽身形的作战服装。”
他问她:“这样的衣服,你们璃堡的织染工坊可能大量制造?”
她可爱的笑:“蔚大哥想给我们大订单?嗯,现在还不行,涉及到面料的印染上色,师洛还在考虑整个技术实现流程。”
偏偏脑袋,她说:“不过这次,有给大哥带另外的好东西来呢。响儿……”
被一班将领众星捧月般围着的小男孩应声一个筋斗从人群中翻出,笑嘻嘻的跳到她与他面前:“娘?”然后象猴子上树般,攀到他身上:“义父,响儿好想你。”
他抱住攀附着他的小小身子,唇边不自禁的扬起喜悦笑意:“那这次来就多住上几天好了。”
响儿先是向往,然后苦起脸:“不行啊,师父说了,这两年天天都得练功,等我武功有成以后,才可以让我来义父营中小住。”
“那是你师父吃醋的结果。”她在旁边,一针见血的说,唇边是柔和的笑意。然后,望向他,她抱歉的笑笑:“蔚大哥,没办法,岳引就是这么一副长不大的脾气。响儿太喜欢你,他不服气;可是名义上他终究是师父,所以这些地方还是得顾到他的面子。”
他笑了:“那也没法,谁叫我遇见响儿晚过他,没抢到这个好徒儿。说起来,这次小岳怎么没随着你们过来?”
她狡黠的笑:“巫后大人来找他啊……他须得去天都主持一年一度的王祭大典。”
他微笑:“琉璃,这样不好哦……你还没放弃这当媒人的爱好?”
她的脸微微一红:“喂,你们这帮人,一个个不领情就算了,还用这样鄙视的口气说我。”
响儿不明所以的问:“妈妈,谁鄙视你了?”
他大笑,将可爱的孩子抛向空中,又接住:“来,响儿,跟义父过几招,看看这些天又进步了没有。”
响儿喜孜孜的答应了,转头从直升机上捧过一柄长枪:“义父,这是我在公冶叔叔的指导下铸出来的。”吐吐舌头,又说:“图纸是爹画的,说是这样设计最符合力学原理。”
他接过,沉重的份量感令他心中一动。持在手中耍两个花式,心中莫名的惊喜:这枪持在手中,其转折灵活处,比他以前的飞翼更甚。
他跟晌儿过招,一边打,一边出口指点这聪明的孩子。响儿于武术一道,有极高天份。首先身体的灵活性便是令人骇异,更何况他一身所学,正是武林中最奇诡的九幽谷的武功心法。岳引调教徒儿的本事,当真不错,看得出他在响儿身上极是用心。
响儿的武器是一只箫。他微笑。假以时日,武林中又要多出一个箫公子吧?那样机变百出的身手,令到围观的众将一个个全见猎心喜。他才陪响儿过了两百余招,杨摺已经掠入场中:“响儿,让杨叔叔来陪你过几招。”
“好啊好啊。”琉璃马上兴冲冲的掠过来:“蔚大哥来陪我过招。”亮出短剑。
他笑,这简直是她们母子每次来的必备项目。
他陪她练剑,放缓力道。她的剑法比之上个月时又有进步,凌厉奇诡不说,身法上也更见飘逸。
一边打,他一边提示她:“这一招过了。嗯,这次比较好,出剑时配合腰部发力会更好……”
打了有小半个时辰,她自己向后跃开:“不打了不打了,大哥,你的长力可真好啊,我都要累死了。”
那边响儿还在练习,对手已换成了蔚长海。
他含笑凝视场内,笑:“响儿的长力也很不错,真正进步明显。”
想一想,他问她:“师洛呢,最近还忙吗?”
她轻轻的笑:“忙啊。他的杂务本来就多,再加上你家国君一点没拿他当外人,既想他帮忙能提高农作物的产量,又想他能传授金属强度增加的冶炼配方,还有……总之要求多多,你说师洛能清闲得起来么?”
他笑了:“国君也是关心民生问题。战乱之后,令百姓安居乐业是顶重要的……”
她伸手捣他一拳:“好啦好啦,知道你忧国忧民,跟大哥一个鼻孔出气……”
他宠溺的拍拍她的肩:“好啦,我不说啦。我知道,你是怪国君害得师洛没空陪你吧?”
她摇头:“没啦。若是我出口要求,小洛也会抛下一切陪我的。不过我觉得没必要,一个男人,总不能象我们女儿家这般游手好闲吧。再说他也不是通宵达旦的泡实验室啊,晚上都有陪我。他其实,也是很喜欢用他所掌握的科技来帮助他人的,况且,我觉得啊,工作中的男人全神贯注的样子最有魅力。”她转转眼珠,忽然开起他的玩笑来了:“所以蔚大哥,你看次次都是我跑来军营找你,就是因为我最欣赏你一身银甲威风凛凛的样子哦。”
他哭笑不得:“呃……”
她话音一转:“小羽日前来璃堡,特别提到姬艳回去之后,自闭于千嶂崖。蔚大哥……”
他马上截断她的话,苦笑:“琉璃,又来了。我不是一早同你说过,我孤星入命,娶妻不祥。”
她可爱的瞪他:“哪有,我特地让大长老她们替你卜算过了,这一次的假死,已将你的命盘全数改变,晦纹尽去,那个什么命定早夭的命盘,已经破了,蔚大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他苦笑:“但是我确是无意于这个问题。现在华阳初定,边境未宁……”
她掩起耳朵:“蔚大哥,我痛恨你这样的工作狂!”
“工作狂?”
“就是成天忧国忧民,一点也不注意个人生活情趣的人。”她鼓着腮,气呼呼。
他笑了。他一直,就是这么没情趣的一个人啊。
或者,他亦有过机会不做这样一名工作狂。
可是,上天没有成全他。转了一圈,他仍然一身戎装;而她,已成为别人的新娘。
其实,从来没有怨恨过她,或是师洛。
也许,这便是天意。
他总是这么想。
或者当天,能成功的偕她退隐。可是他会忍得住,在高楚遭遇他国的觊觎之时,不挺身而出?会忍得住,在族人遭到政敌迫害时,不锐身赴难?
所以,他一度以为可以抛开一切责任的归隐,现在想来,是那么不切实际。
背负了十几年的责任,哪有可能说放下,便真能放得下。
冥冥中自有天意。而他,终究是无法全身心的投入令她幸福的那个人。
可是,纵然做不到让她幸福,也不要在她的幸福上,染出一笔污痕,令她的幸福失色。
知已也好,兄妹也好……只要她喜欢,他为何要不愿意。
连这条命,都是她同师洛联手救回。
他不懂,她为何要对他歉疚无比。
犹记得他踏出时空舱的那一刹,她就站在舱门前,苍白着一张脸,只有眼睛,那样黑,闪着跳跃的火花,炽热无比。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眼中倏的迸出泪水。扑上前,她紧紧的揽住他,颤着声音问:“蔚大哥?”
那样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手上。他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能轻轻推开她的抱拥。
“琉璃,谢谢你。”那是克制了又克制,才能以平静的语气说出的感谢。
不敢望她,他转头望着响儿。
驾着时空舱突破时空来救回他的响儿。
那奇怪的,天真与成熟感交织、酷似师洛的孩子。
大致的经过,响儿已在时空舱中向他交待。原来,就是从闭上眼,到睁开眼的一瞬间,一年的时光已经过去。虽然未致沧海变成桑田,可是她的身边,已有了其它男伴。
不,不是怪责她。
在他合上眼的那一刹,心底的呼唤,都是要她幸福。
只要她幸福,纵然伴在她身边,有其它男子,也没关系。
只要她幸福。
怎么可以因为生还,因为时事变迁,便否定之下许下的愿望,便要收回对她的祝福?
她却直接无视了他的疏离与迟疑,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带笑的说:“蔚大哥,你好可恶。害我伤心了那么久,你要补偿我!”
亲昵的态度,一如昔日。
可是,怎么可能还如昔日一样?
连她,望向他的笑容仍然明媚,可是眼神,都已经不复当初那般稚弱单纯。
怜惜,心痛,在心中泛滥得无边无际。
只是啊,他,该如何补偿她?
她的身边,已经有了能令她笑,令她开心,令她幸福的男子。
于他,只是闭上眼,到睁开眼的一瞬。
而她,却已走过多么艰辛的日子。
心中,是满满的愧疚。他凝望她,轻声的道歉:“对不起。”
除了谢谢你,就是对不起。
他如今,只能同她说那乏味的三字经。
唯独不可以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