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被她排除在心门之外的人。
是他告诉她,那用于追踪管家的信号接收仪被磁暴所损坏。她当时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时他心中便已有隐隐不祥的预感,果然,在到达下一个绿洲之际,她同他说,她想走。
其实,是心中早已预料到的一幕。可是为什么,真的听到她说要离开,心仍然痛得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揪起,连呼吸亦不能自如。
隔很久,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平静的问她:“你……想去哪里?”
她想去克伦克。他恍然想起,那正是那些帮助她的羝族人的聚居之地。
她宁可去那样荒凉的所在独个生活,也不肯让他这相识十余年的人提供保护。难道他真是她心中的外人?
或者,是她在怨恨他?
这个想法,令他悚然而惊。
可是,无论她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他,决不可能放她离去。
先是好言相欺,哄她说若有商队再让她离去。她不肯,他终于失去耐性,狠狠的摞下话去:他绝不会任她离去。他会让铁卫们盯紧她!
安排了盯她的明岗,又特别让卫昱作暗哨,务要把她看护得严严实实。
就是这样盯着,都还是出事了。
卫昱赶来飞报于他:那哑姑娘突然神色大变的冲出了营帐。那一刻,他的心跳差点停止。
马上追过去。月光下的泉水中,他看到了她,掬着一捧水,往自己头上浇去。
沙漠的夜晚,温度低得可怕,她竟还泡在这么冷的水里。
心中,莫名的涌出怒火:她莫非想寻死不成!
可是跟着,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所惊悚:啊,难不成,她真的想用这样的办法将自己弄病,然后死掉?
就因为他说,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她离去?
他放软了声音要哄她出水。可是她非但不听,还退后一步,对他的忌惮之意表现得明白无遗。
面貌已经改变了,可是那个身形,与深深镌在心底的那个身影突然重叠。
他悲苦的笑了。站起身,他大步的踏进水里。
这一次,不是因为一时气急。他就是想跟她一样,连痛苦,都要一样。
做不到替她分担痛苦,那么,便两个人一起冷死吧。
她……无论要做什么事,他总是会陪她的。
看到她情急的打出手势要他上去,酸涩的心中,突的又泛出淡淡的一丝甜。原来,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他的啊,可是为什么,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肯流露出一点点对他的关切?
就象他与她营帐中共渡的一晚,她亦还记得他要抱着点什么才能安睡的习惯,替他折了褥子放在他手中。其实那时他已经醒来,可是不敢动,不敢睁眼,怕一睁眼,那一刻的甜蜜幻象,便会即时飘散。
其实她心中,仍是关心他的,是不是?
“为什么,要折磨你自己?”她难道不知道,折磨她,比折磨他更甚?“你可以折磨我、可以不理我、可以视我作路人,可是琉璃,请你不要……不要折磨你自己!”
折磨她自己,只会令他倍感痛心。
会令他再也忍不住,点穿她亟欲隐藏的秘密。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的感觉,太磨人。纵然泉水冰冷,可是仍掩不住他激荡情绪。就当豁出去了吧,他不想再这般,辛苦得仿佛患上内伤般配合她演戏演下去。
她的神情那样震惊。他苦笑,轻轻的告诉她:“那一次,没有认出你,已是我此生至大的错误,我怎么还敢再错第二次?”
她的身子在他的怀中颤抖。或者,是他在颤抖。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在他的怀中颤抖,漫天的雨点打下来,无边无际的雨幕里,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他与她两个。
他的心中,是酸涩与甜蜜交织的感觉。原来天堂与地狱,都在她的一念之间。只不过,她再一次推开他;如避蛇蝎般在水中踉跄后退。
令他的心再一次,步入无尽空虚。那种苍茫的感觉,配合着身边的清冷水声,苍凉又痛楚。
假若可以少爱她一些,他便可以不必如此痛苦。
可或是他前世欠了她太多,他做不到放手。绝望的往痛苦的深渊跌落,他仍可以用温柔的声音同她说:“你若不喜欢我接近你,我不接近你便是。可是这样在水里泡着你真的会着凉,求你快起来好吗?”
而她……她只会摇头。
是啊,她已被毒哑,再无法开口。
这一切,都是他欠她。所以她要折磨他,他绝不会抗拒。可是她为何,却要折磨她自己?
看着她晶莹的泪水滑过面颊,看着她凄楚的眼神……
那样的无能为力啊……她拒绝他的安慰,他能做的,只能是陪着她……
陪着她泡在冰冷的水里。
再冷的水,也扑不熄心中的火。纵然寒意疯狂的漫上来,又有什么关系?她受的苦,只有比他更多。
他多么想代替她承受那些痛苦。
铁卫们赶来了。纳兰辞也赶来了。
原来,他顺从她的心意,没有在下属面前透露她的身份,也是错。他的侍女,竟对她下了春药。
原来她扑进冰冷泉水中并非事出无因。可是她宁可用冰冷泉水来化解她身中的春药,亦不肯向他求助,这一点认识,又令他心中,凄凉痛楚。
突然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为何那样抗拒旁人的接近,连他步入她的营帐,她都要努力缩往离他最远的一处角落。
落在那管家手中,她想必……是受了极大凌辱?
所以,才这般抗拒每一个人的接近,尽力想缩回她认为安全的小角落?
原来之前的心痛,不算心痛。
要到此刻,想通了她为什么拒绝与他相认,想通了她为什么坚持要同他保持距离,那种心痛与内疚,排山倒海,仿佛要令他灭顶,窒息般痛苦。
连灵魂,都仿佛缩在一角痛哭。可是面对她,仍要装出平静无波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