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丫的婚事(4)
王海滨2019-07-25 09:503,630

  1987年春末的一天,漫天飞舞着杨花和柳絮,说得浪漫一点,诗意盎然,说不好听整个他妈的腻腻歪歪浑浑噩噩。

  我的二姐下班了,把办公桌收拾干净,把整个售票厅打扫干净,该擦的擦,该归置的归置,使得小房间看上去赏心悦目(她一向如此,电影院那个胖经理多就此事表扬二姐——因为另外一位售票员不这样,她下班后的售票厅就像打过败仗的战场,一片狼藉);锁上售票厅,一转身没看见旁边录像厅的老板娘在下象棋,就走过去观战。和老板娘下棋的是县文化馆退休职工老谢,光溜溜的脑门,薄嘴唇,说话吸溜风,不利索:

  “你,你,不许赖!哎——哎,(吸溜一下嘴唇,兜住哈喇子),你个老娘们,怎么耍赖呢……”

  老谢说话不利索,但脑子好使,下棋有两把刷子。一来二去,老板娘接连输了三局,就没好气地责怪在一旁指手画脚的丈夫。她丈夫是个矮子,俗称三寸丁,而且嘴唇奇厚,像横了两根肥硕的香肠,看妻子输了,他不服气,可是又不能怪罪妻子水平,就想自己证明一下实力,正好看见二姐,他知道二姐会,就叫住正准备骑车回家的二姐对弈一局。二姐就重新放好车子,坐下来陪他下了一局。象走田马走日,二姐开局一个“五六炮”,三寸丁就吸溜起了牙花子,紧接着,车前马后,舍卒保帅,二姐有来一个“对面笑”,直捣黄龙,旗开得胜。三寸丁就有些气急败坏,抬手掀翻了棋盘,嘴里还骂骂咧咧。二姐不愿意与他一般见识,扭头要走,不料旁边一个观棋者大怒,伸手就揪住了三寸丁的脖领子,一抬胳膊,三寸丁脚尖就离了地,那人手里举着一个大活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吐气均匀地说,知道什么叫观棋不语吗?知道什么叫棋品吗?对“西施”说声对不起。三寸丁被揪着脖领子,嘟囔不出话来,一旁的黑脸老板娘急忙过来说合,说都是熟人都是熟人,老头子就这熊毛病,小王都不怪罪的!一边说,一边向二姐递眼色求救,二姐就笑了说,没事的,闹着玩。三寸丁这才被放下。

  二姐不好意思地告诉这个行侠仗义的观棋者:“我不叫‘西施’,我叫王君,君子的君。”

  观棋者介绍自己叫朱江明。

  这算是英雄救美吗?不知道。反正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你没见,当时,朱江明真的是有行侠仗义之风啊!往那一站,威风凛凛,豪情盖世!”

  二姐向我描述的时候,两眼冒出无限憧憬的光芒,两颊绯红,像贴了两瓣桃花。

  朱江明长得人高马大,戴着眼睛,看上去好像很斯文,在我们县经委下面一个小公司里当会计。暑假里我们哥几个去电影院门前打台球,经常会遇到他,有时候还和他较量几局。他的球技相当不错,往往三竿五竿就把我挑落下马。他是猪肉荣的远房堂哥,只要他一赢,猪肉荣就牛逼轰轰地冲他竖大拇指,恨得我牙根痒痒,恨不能把他揪过来当球捣两杆。当时,我还不知道,朱江明去那里打台球其实就是在等我的二姐王小丫下班。

  二姐和朱江明交往,我是家庭成员中第一个知道的。我去二姐的销售票亭里拿最新的《读者文摘》,二姐却说还没买呢,并马上趴在售票口向外喊了几声,就看到朱江明从一个台球案子旁跑过来,把脸凑到小窗口,笑容可掬。二姐告诉他抓紧去买一本最新的《读者文摘》,朱江明说了声好,紧张兮兮地冲我努努嘴,问这是谁?二姐笑眯眯地看我一眼,炫耀一样的说,我弟弟。朱江明哦了一声就吧唧吧唧跑开了。很快,他就买来了最新一期《读者文摘》,同时还买了一本合订本,外带两瓶桔子汽水,一包奶油爆米花。二姐一颗一颗地往我嘴里扔着爆米花,问我对朱江明的印象如何,我嘴里咂摸着爆米花奶油味道纯正与否,眼珠子瞟着新买的读者封面上那个一丝不挂把自己抱成一个花瓶形状的少女,心想原来单单靠胳膊腿儿也能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不该露的别人一点都看不到。二姐还在等我的评价,把一颗爆米花砸在了我的鼻尖上,我随口说:

  “还不错。”

  二姐脸上像初春的小池塘上骤然刮过一阵春风,无限甜蜜的幸福,无限憧憬的向往。

  随后,我就告诉了猪肉荣:

  “你哥要吃我们家的天鹅肉了。”

  猪肉荣没反应过来,摸着脑袋,一份沉思,才恍然大悟。

  “你可真是猪脑啊!”我点着猪肉荣的脑袋说。

  猪肉荣抹了一把鼻子,小声地吭哧吭哧说,这个远方哥哥脾气可不好。我问怎么不好了,猪肉荣歪着头说,他妈说的。

  “你妈说不好顶屁用,对我姐好就行啊!”

  “你——不知道——我——我——妈最会看人吗?从没看走眼过啊……”

  猪肉荣的母亲几代赤贫,家里穷的叮当响,差一点她就被家人送到青岛一个富有的亲戚家寄养——都穿戴一新准备出门了,当妈的不同意了,拽了根绳子抓在手里,说要是送走孩子自己就上吊,一下子把主张送走孩子的爹吓坏了,一家人抱成团大哭。鸡窝偏偏飞凤凰,她本人逐渐出挑得如花似玉,美貌远播,追求者芸芸,她在众多提亲者中一眼就看中了貌不惊人的猪肉荣他爸爸,力排众议,嫁入朱门,自此不但自己脱离了水深火热的贫困生活,连带家人都能隔三差五吃上猪大肠猪蹄子,吃得油光满面容光焕发,说话底气也十足了,在全家族成为佳话。

  既然猪肉荣有一双火眼金睛的母亲说朱江明不好,应该就差不了!我真有些不放心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二姐说。

  家中第二个知道二姐谈恋爱的人是三姐王三美。王三美放学回家,看到一个年轻高个子男人站在我家门外不远处隔空远眺若有所思,而二姐小鸟依人地站在傍边絮絮叨叨甜言蜜语。于是,三美把车铃摁的山响,横冲直撞地硬生生从二姐和朱江明中间骑过,冲进家后,放好车子三步并走两步窜进房间,火烧屁股样地推开母亲卧室的房门,踮着脚凑到母亲耳朵边,紧张兮兮又满脸气愤地如此如此描绘一番,临了补充说,她经过的时候,那个年轻男人的目光在她屁股上停留的时间至少有一分钟,这不说明他是一个伪装巧妙的大流氓嘛?!

  未来姐夫盯着小姨子的屁股看,这还了得,这的确是流氓的做派!

  母亲一脸忧郁,心事重重,当晚就把二姐谈恋爱的情况向父亲做了周密详尽的汇报。第二天,父亲和母亲就开始分头行动,招兵买马,四处打探。

  第三天黄昏,二姐站在我们家门前的花池边,正要剪几支新开的月季,插到她房间一个形状好看的酒瓶里——王三美对这个酒瓶不置可否,说不就是个破酒瓶嘛,即便插上牡丹也不能光彩照人!对此,二姐听而不闻。母亲走到二姐身后,伸手掸掉了二姐肩头一朵开败的丝瓜花,柔声说,朱江明老家在农村,家里兄弟五人仅他一人混的还算是像模像样,但单位至今还没分房子,住的是集体宿舍,除了迷恋象棋没有其他任何爱好,更重要的是性格有些孤僻,脾气不太好,不擅长交际,在公司两年了,还不知道经理家大门朝哪个方向开。

  二姐仔细的挑选着月季花,还把鼻子凑到花心里去闻。

  “这些,你都知道吗?”母亲抬高了音量。

  二姐轻轻点点头,一剪子剪下一支月季。

  “这可不是过日子的人啊!”母亲发出揪心的感叹,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慈眉善目的祖母已经接到了父亲的最新指示,此刻拿着未完工的鞋底子,一边穿针引线,一边也凑过来,说:

  “这个朱江明家一直不拿女人当回事,听说他们家老太太,也就是朱江明他娘,到现在还不能上桌和老头子、儿子一起吃饭。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们家好像还在旧社会,妇女还没翻身得解放!二妮啊,旧社会可水深火热啊,我可是过来人,受苦受难的旧社会啊……”

  祖母不识字,但是搜罗新鲜词,并且勤奋好学,平时没人的时候,一边纳鞋底一边念念有词不停地念叨,在关键时刻就把那些词往外搬,往往用得恰如其分,语出惊人。

  二姐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月季花瓣上,像早晨的露珠一样,晶莹剔透。

  祖母飞快地在头发上磨着纳鞋底的锥子,再接再厉:

  “二妮啊,哭什么啊,别哭!旧社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板凳扛着走。你要是嫁错了,往后吃苦受罪可是一辈子啊,老话说得好啊,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别哭了,你自己个儿可一定得好好掂量掂量啊,现在的社会多么幸福甜蜜啊,你愿意回到旧社会去吗?你愿意奶奶我也不愿意啊,你爸爸你妈妈也不愿意啊,你自己也不愿意啊……”

  母亲嫌奶奶啰里啰嗦,适时插话了:

  “你奶奶可是过来人,丫儿——那个君啊,你真的要想一想啊。” 这是母亲第一次当众称呼二姐的新名。

  祖母是过来人?母亲自己不是过来人吗?

  我不明白。

  三姐王三美一直站在厨房里偷听呢,这时,掀起竹门帘,探出脑袋来,一脸鄙夷的神色说:

  “买米买面买鸡蛋还挑挑拣拣呢,买双鞋买件袄还得多转转多看看呢,你怎么捡到篮子里的就是菜呢?他穿双袜子都露着脚后跟,自己都拾掇不好自己,能拾掇家吗?”

  祖母裂开没几颗牙的嘴笑起来:

  “臭老三,真会编排人!露脚后跟你看见了?”

  “不看见我说吗?那天我一眼就看到他虽然穿着袜子,但脚脖子那块露着肉,脚脖子都露着,脚后跟能不露吗?!”

  母亲也忍俊不住笑起来,一笑就又把二姐的新名忘了:

  “丫儿,不管怎么着,你可以先比较一下啊,还有,我们要向前看,不错过些歪瓜劣枣怎么知道什么是好的——”

  母亲的话没说完呢,二姐举着两支月季低头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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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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