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祖母一个劲地嘟囔:
“这猫不都是春天叫春吗?可这几天我怎么老是听见猫叫呢,猫这时候叫春可真奇怪!八成是成精了。”
我知道那不是猫,是我的死党海波。他几乎每晚都跑到我家门外装猫叫约我出去,没别的事,就是一起去找周磊督促“工作”进展。把我弄心烦气躁,看到自家猫从面前过,都恨不得上前扭断它的脖子。但既然答应的事情就不能言而无信,这可不是小马哥的作风。我单独去找周磊,开口就问钥匙呢?周磊正在帮他妈妈揉面做包子,两手都是面——周磊妈妈特别会做包子,皮薄馅大十八个褶,汤水不滴,咬一口倍儿香;只要做包子,他妈就让他揉面:
“一听说吃包子,我就手麻!”
他妈说,面要想好吃就靠揉!
现在,周磊不敢直视我的眼神,小声说钥匙在他爸裤腰带上拴着呢。我的神情就变得很严肃,且凛然绝然,像审判特务一样,横眉冷对着他,话语咄咄逼人——我相信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子弹,直射他的灵魂,让他震颤:
“到底帮不帮忙?”
周磊好像真的震颤了,含含混混地说忙他肯定帮,但得等机会:
“我爸整天把钥匙拴在裤腰带上,你总不能让我把他打晕了上去夺啊!而且,这段时间他特别忙,早晨我还没起,他就上班去了,晚上九十点钟才回来,进门就钻进北屋卧室抽烟踱步,愁绪满怀;弄得我精心构想的一个个窃取计划全部泡汤,我也着急啊,真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
我不听这些,说,好,等你好消息。大手一甩,好像在甩一件无形的斗篷,转身就走。可人走了,心没走,每天心急火燎,以致急火攻心,嘴角鼓起来一个大口疮,不但有碍观瞻,还不能张大嘴说话,吃饭都只能喝稀的,心疼的祖母不住掉眼泪,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泡野菜茶去火的偏方,泡了满满一大罐头瓶子,像给马拉松运动员补充水分那样,一天到晚,捣着小脚举着它跟在我身后,不时递过来,强迫我喝几口,弄得我更加无比烦躁,却又发作不得。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一直到了八月三十号,也就是开学前一天晚上,周磊忽然来找我,一脸神秘和紧张。我知道他得手了,压抑住内心的喜悦,听他叙说整个“作案过程”:
“我爸爸晚上喝大了,恰好我妈妈值夜班,我扶他上床,眼珠子瞅着他腰带上的钥匙,恨不得一把夺下来……”
“最后夺下来了是吗?”我实在忍不住了,急忙问。
周磊很不屑理地看了我一眼,把我看得很没水平:“能夺吗?他是我爸爸?!你还不如说让我把我爸宰了得了!”
我为自己的荒唐想法感到汗颜!垂头不语。只听周磊继续说:
“我给他脱裤子他还不让,自己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满是污秽的上衣和裤子给脱下来,随手丢在地上,喊我拿出去扔到洗脸池里,我三步并作两步,就像在大街上走路看到一堆金条那样扑过去,一把裤子抓在手里。而后,掩上他的房门,双手颤抖地快速地解下那串钥匙。”
周磊复述这些的时候,我和他正故作镇静地向院外走。不料,祖母已经“侦查”到了我们的行踪,适时举着大罐头瓶子跟出来,一边紧忙地捣着小脚一边喊:
“喝口水再出去!喝口水再出去!”
祖母要是不喊呢,或许我还装模作样沉着冷静地走出去,她这么一喊,我顾不得许多了,撕下伪装,撒丫子狂奔,差点把刚进院的邻居撞个跟头。背后传来祖母的骂声:
“小兔崽子,不就喝口水吗?跑嘛?”
我一口气跑到公共地带,上气不接下气地叫起来,声音断断续续。
“怎么这么叫法,吃了毒耗子了?”大傻踢啦着拖鞋跑出来问。
周磊欣喜万分地举起那串钥匙,表情一定像极了电影中给小日本透露情报的汉奸。大傻一看钥匙,表情立刻凝重起来,说了句等我,嗖地就转身回家了,转眼又嗖地跑出来,脚上已换了一双力士球鞋,期间仅仅几秒钟时间,速度之快让我和周磊诧异得四目对视目瞪口呆。
大傻在前,我在中,周磊居后,我们走成一线,急匆匆赶到前院的县府办公大楼。大傻早已经把路线侦查好了,他引领着我们从楼后一个小角门进到了楼里,贴着墙根,大气不敢出地抹黑爬上三楼,来到一间办公室外,周磊刚刚拿出钥匙,楼梯口就传来了说话声,唬的我一把抓住周磊的手,示意他别弄出声响,果真,是楼上有人下来,大傻急忙摆摆手,带着我们飞速地窜进距离最近的厕所里,站定了,彼此对视一下,刚刚想舒一口气,却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唬得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砰砰直跳,心里那个怕啊,万一被逮住,那可怎么向人交待啊?即使被逮着也别在厕所里啊?
小马哥有被堵在厕所里的吗?丢人现眼啊!多么有损小马哥声誉啊!
再看大傻,咧着大嘴都要哭了,被周磊一把捂住嘴。周磊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向最里面一个厕所隔断歪歪头,我马上会意,嗖地就闪了进去,大傻还稀里糊涂,长着大嘴,我拉了他一把,也挤了进来,关上门,插上门插,惊魂未定,听得外面,厕所门被打开了,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站在小便池处哗哗撒起来尿来。我们三个挤在一起,大气不敢出,彼此只感觉到心脏在砰砰的跳!好在,很快,一个撒完尿出去了,而另外一个好像却还在细水长流,我心里那个恨啊,真想踹开门,揪住他那流水的玩意,咔嚓一刀砍下来,咔咔咔,剁为几截,一截喂猫,一截喂狗,一截让我踩在脚底下踩个稀巴烂!可这只是心里想,身子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出一声。好不容易等他出门而去,我一下放松下来,大口喘着粗气,这才闻到一股难闻的屎臭,熏得睁不开眼,海波也小声大骂:
“傻子,你踩死我了!混蛋!”
原来,我慌不迭的两脚就踩在海波的脚面上,幸亏我不是重量级。我们蹑手蹑脚地从隔断里出来,都被熏得不约而同回头又看了看,才发现便池里有一大坨水汪汪的屎,难怪这么臭!
“县政府的人拉屎也不知道冲吗?真没素质啊!”
大傻嘟囔了一句。我和周磊没有搭理他。走到厕所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安全了,才闪身出来。又回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屏住呼吸。拿出钥匙逐一去试着开门,满头大汗地试了一个遍,直到最后一把才把门打开。动手前,我提醒大傻一定注意保持原貌,他不停地点头首肯。好在天随人愿,大傻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那封信件,心情急切地摸索着去开灯,我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你想暴露啊?!回家看!”
大傻诺诺着把信揣到口袋里。我让他们先出去,自己断后,站在门口位置又打量了一下现场,以防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查看无误,才返身关上房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小马哥”:有勇有谋又不失细心周到。遗憾的是就缺那件风衣,不能来个潇洒的转身撤离。
回到公共地带,虽然心跳还在加速,但神情已经坦然了许多。海波仿佛刚有感觉,嘟囔着脚疼死了,我没搭理他,依旧沉浸在小马哥的氛围当中,想象着以后该如何向那几个小弟兄炫耀今晚的英雄壮举。
适逢史老太太又出来上厕所,老眼还不昏花,一眼瞅见了我们,厉声怒斥说,又出来装猫变狗,回家去!边说边扬起小拐棍。我视老太太为地上一坨狗屎,大眼不瞧,慢慢把气息调匀了,说,答应的事情做完了,够不够哥们?大傻还在喘粗气,说,太够哥们了,改天请客吃饭。我挥挥手:
“小马哥可不会有狗肉朋友!”
大傻说:“我们都是小马哥,目标一致。”
周磊嘟囔说,回去得赶紧把我爸的裤子给洗了,做做假象。
分手前,我们还约定明天一起去县一中报到。
我回到家,溜进自己的房间,即兴奋又开心,大功告成,心底坦荡,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卫生局局长办公室失窃一事没有在局内引起多大震动,失窃的莫名其妙,被窃物同样莫名其妙,倒是很另局长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最终以不了了之收场,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