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的微信(6)
王海滨2019-08-04 17:413,021

  但其他人则没有我的洞察力,更甭说抵抗力:杨姝从老孟的小院回来以后,就抱病在宿舍休养,弄一个被单从头裹到脚,谁去看望,都见不到庐山真面,只听得哼哼唧唧,不知道她在里面是哭还是笑;很快,马文修也不积极了,总是躲躲闪闪,左顾言他,再让他表态,则吞吞吐吐地表示,孟老师也是为了大家好也是为了有一个互相竞争的学习氛围,如果班内真的形成了比、学、赶、帮、超的氛围,大家考大学光宗耀祖的目标不也就指日可待了吗?

  我知道,这个农村来的没见过世面没经历风雨的班长被彻彻底底地“诛心”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代表团内部开始分裂。

  只有岳增林立场坚定地站在我身边,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说:

  “很明显,马文修、田芳都叛变投降了!明目张胆地站到了老孟一边,于同学们为敌了。我们是不是该唾弃他们?!”

  他大概是希望看到有谁马上站起来唾马文修几口唾沫,但事实没有一个人回应。他明显很失望,很伤心,怒其不争地环视半天,最后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他明白所说的我们就剩他和我了。

  很快,岳增林也被“传诏”。临行前,他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怎么办?看的出他内心也发虚,恐招架不住老孟的“箴言酌句”,特向我求援取经。

  “怎么办?‘凉拌’!干脆不去!”

  我的主意实属随口应付,因为我知道岳增林不能不去,而一旦去了一定会落荒而逃,彻底归降。可的确又无计可施!环视众人,躲得躲,藏的藏,竟没有人敢和我对视,倍感绝望至极,只能狠狠的再次表态:

  “就算只剩我一个光杆司令,我也坚持不能这样分组!”

  岳增林茫然无措,小声念叨着:

  “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呢?”

  没有人回答,他在教室里转了两圈,突然,一个转身,夺门而出。

  我的天,教室外正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狂风夹着雨水,飞沙走石,电闪雷鸣,一片昏天黑的。

  教室内,一片沉寂。大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和老孟抗争。

  沉寂像条蛇。

  有人不合时宜地放了一个屁,奇丑无比,放在以往,大家伙儿早就追本溯源地追查源头嬉闹一番,但今天谁也没有动,都在臭味中忍气吞声。

  门外打了一个很响亮的雷,接着是一道刺目的闪电,有几位女生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声音一开始很高,但马上就压低了去。

  忽然,不知是谁喊了句:

  “看啊,是岳增林!”

  众人都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簇拥到窗户前:岳增林在操场上一圈圈奔跑着,衣衫尽湿。风雨中,真的像一头迷途的黑猪。还不时仰天长啸,声冠长空,万分凄厉和狰狞。

  在大家离座而去的时候,只有“仙姑”韩玲在桌子上摆放扑克牌。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摆放一下扑克牌,占卜当天诸事运势。现在,她一边摆放一边小声嘟囔:小人当道,命不该此,还流下泪来。

  韩玲的泪水引起了连锁反应,很多女生都开始嘤嘤哭泣。我带头把愤怒投向了“叛徒”班长马文修和学习委员田芳,他们两个红着脸把头使劲往怀里藏,实在藏不住了,马文修一下子站起身来,冲出教室,来到操场上,高喊着岳增林的名字,让他停下来,岳增林丝毫不理会,继续嗷嗷狂叫着,像头被围剿的野猪一样狂奔着。

  这时,教学楼楼道里已经挤满了围观的师生。他们或交头接耳或窃窃私语或哄堂大笑或大声喊加油,加油声由小渐大,由乱到齐,最后,成为:

  “高一二班加油!高一二班加油!”

  马文修说服未果,只好也跟着岳增林跑起来。

  我热血涌动,再也不能沉默了,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力度太大,把椅子都弄翻了,稀里哗啦造成很大声响,在众目睽睽中冲出教室,跑到操场上;紧跟着,韩玲猛地把牌丢在抽屉里,扭身跑出来加入到了奔跑的行列;然后,成洁莹、王松林都跑出来加入到了我们的队伍,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 泪飞顿作倾盆雨。

  很多年后,周华健的朋友mv红遍大江南南北,里面那个场景酷似当年我们在操场狂奔的情景。

  “高一二班加油!高一二班加油!”

  在众人的高呼声中,我们全班同学都冒雨跑出来加入到了奔跑的行列,抱病的杨姝也女巫一般从天而降,跑在了队伍的前面,还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笑声穿越雨雾,仍然银铃一般。

  衣服湿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着我们的青春的躯体;整齐的头发全湿了、乱了,漂亮的蝴蝶结、黄发卡都滑落了、踩烂了;洁白的力士球鞋上溅漫了泥水,纯情的短筒小袜灌满了泥浆……统统没有人注意了,只是一圈圈狂奔着,呼喊着,证明着我们青春的力量!

  高一四班的班主任郑凤仪来了,裹着潴红色的雨衣,宛如厕所旁边盖粪坑的红石头,醒目而可恶;毛老师披着一块塑料布也跑来了,裤管一个高高挽起,一个滑落到了脚脖子,溅满泥水;校长手足无措地打着伞站在操场边上,伞被风掀上去,像朵喇叭花,整个人看上去滑稽可笑。

  忽然,我们看到了老孟,他举着那把至少有五个洞的破伞,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稀疏的头发,他先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看着看着,很快就加入到了奔跑的行列,还争取跑在最前头,岳增林等人自动让出一个空隙,但脚步并没有放慢。我既没有给老孟让地方,也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跑得更快了,老孟举着破伞,跑得跌跌撞撞趔趔趄趄。

  “高一二班加油”的呼声逐渐减弱,最后被风雨掩盖。

  杨姝银铃般的笑声也销声匿迹。

  每个奔跑的人都在追寻着老孟的身影,追寻这个已六十出头的老人,渐渐地都放慢了步子。

  没有人再说话,只听得噗哧噗哧的跑步声。

  终于,老孟一个趔趄摔倒了,破雨伞随即就被风打雨吹去。

  大家一下子停下来,马文修很想上去搀扶老孟,但看了我一眼,并没有上前。

  毛老师丢掉手中的塑料布,飞奔过来,扶起老孟,厉声呵斥毛氏老大和老二送孟老师回家,而后强压怒火地,用尽量平静的腔调问闹够了没有?

  没有回答。

  “没闹够就继续跑,我陪着你们。”声调依旧是压抑地平稳。

  众人面面相觑,无语抗争。

  “闹够了就赶紧给我滚回教室!!”

  毛老师骤然爆发起来,像头狮子一样咆哮着!两眼如同两挺活力十足的机关枪向我们扫射着怒火!

  鸭子猛然成了狮子,大家一下子被震慑了,慢慢转身走向教室。岳增林立在原地,看着战友逐一离去,突然放声痛哭!哭得酣畅淋漓,一直到了教室,他还在抹泪。

  从那个雨天开始,岳增林变得沉默了。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再次聚首,说到那次奔跑,岳增林总结说,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个人和集体的关系,第一次明白坚持是多么困难!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纠结。

  不过,岳增林还向我们坦白,当年的积极和踊跃,也因有私心:同位是个子矮矮的、说话甜甜的、曾被班内“红学名家”欧阳春同学封为十二钗之一的孙亚甜。从孙亚甜第一次向他请教数学习题,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或者说喜欢上了她甜美的声音,那声音简直形同天籁。倘若真按学习成绩分组,始终考四十多名的孙亚甜一定会被分走,他将再不能那么近距离享受她美妙的声音了。所以,一开始他不愿意分组。但是岳增林还表示,到事情发展到中途,他的确被大家的热情和团结所感动,思想得以升华,舍弃了个人恩怨,宁为玉碎而不为瓦全,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为大家谋利益的行为中,所以不要指责他初衷的狭隘!

  任何伟大的灵魂里都曾有过丑陋闪现,只要丑陋没有成为主流,我们都会称之为伟大!

  至于,岳增林和孙亚甜结为连理,那更是后话。

  第二天,雨过天晴,大家似乎也恢复了平静。老孟却病了。马文修几次约了班委去探望,都被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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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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