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一楞：“你是？”
“我是吴磐。”吴磐说，“龚甜的朋友，之前在电梯里见过的。”
陈先生一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玩着龚甜的头发，问：“你怎么有我手机号的？”
“除了手机号，我这里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吴磐忽然声音一沉，“你会感兴趣的，大灰狼。”
大灰狼三个字让陈先生眼皮子一跳。
“我现在不在家。”他松开了玩弄龚甜头发的手，注意力集中在了吴磐身上，“我今天加班，不过快要回来了，你在楼下的奶茶店等我？就小区楼下那家。”
他一边说，一边悄无声息地走到窗户旁，用手指头轻轻拨开一点窗帘，露出很小很小一条缝隙，然后透过那条缝隙，窥视着楼下。
直到他看见一个背着电脑包的少年，从楼道里出来，走进楼下那家奶茶店，才笑起来。
“我马上到。”陈先生笑道，“十分钟。”
十分钟后，珍珠奶茶店。
开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奶茶店，依然穷，没钱用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在斑驳的墙上转着，扇叶对准了店里唯一的客人，以及他手边那杯红枣枸杞茶。
陈先生从外头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吴磐？”
吴磐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手指头轻轻点了点桌面。
陈先生低头一看，桌上放着一只手机，屏幕亮着，上头是一家论坛页面，页面有些眼熟，正是之前挂过龚甜的那个名叫NANA的论坛。
流年不利，不但被黑客攻击，事后还被举报到网警那里，论坛整个没了，但没几天又换了个境外服务器，重新开了起来。
因为网址变更，所以现在知道的人不多，基本都是混了好多年的忠实坛友，首先活络起来的不出意外，仍旧是那个宠物板块。
一个个新的旧的“宠物”视频挂上来。
全是各个年龄段，各种职业的女人。
有的是自愿被拍的，有的是被偷拍的。
其中，又有龚甜的身影。
只是标题换了，变成《我的可爱老师》。
发的是龚甜给小孩子教课的视频，但全程没有露小孩子的脸，镜头全切在了龚甜的身上，脸上，手臂上，腿上。
发帖人：大灰狼。
“这个论坛好像比我想象的还要水深。”吴磐盯着他，“宠物板块的人会做私底下的交易……不单单只是贩卖自己手头的视频。”
陈先生不愧是成年人，面不改色的点了杯奶茶，一边喝，一边以眼神示意吴磐继续说下去。
“我问了楼里的人，你是最近才搬来的，搬过来第一件事就是从亲戚那找来个小孩，然后找龚甜当家教。”吴磐问，“有人把龚甜的个人资料卖给你了，这个人是不是……”
顿了顿，他微微前倾身子，盯着对方的眼睛，吐出一个名字：“眼镜蛇。”
“然后呢？”奶茶的热气氤氲到眼镜上了，陈先生摘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淡定道，“无论是搬家，租个小孩当儿子，还是找人当家教，都是我的私事，我没犯法吧？”
“你偷拍她的视频。”吴磐道。
“是，这点是我做错了。”陈先生重新戴上眼镜，又成了那个斯斯文文的社会精英，满不在乎的道了个歉，然后话锋一转道，“但这种事情顶多判我个十五天拘留，这还是最严重的，实际上根本判不了这么重，就是罚款几百块，毕竟……我又没真的对她做什么。”
“我今天一直联系不上她。”吴磐，“……你真的没对她做什么？”
钥匙在孔中向左旋转，然后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只手摸到墙上，啪一声，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吴磐站在门口，左右环顾。
这是陈先生的房子，但几乎没有他自己的生活气息，墙上仍挂着房东一家的全家福，阳台上放着三个盆栽，枯死了两盆，还有一盆也奄奄一息了。
“进。”陈先生收起钥匙，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随便找，随便看，看我有没有金屋藏娇。”
他的有恃无恐让吴磐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结果也正如他所预感的那样。
主卧，次卧，阳台，卫生间，厨房，床底，衣柜……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什么也没找到，龚甜不在这里。
找人找出了一身汗，心里却阵阵发凉，吴磐转过头，见一根烟朝他递来。
“我不抽烟。”吴磐拒了。
陈先生就把烟放自己嘴里，打火机拨的一声，点亮烟头。
“咱们可是说好了的。”陈先生吐了口烟，一副谈成了一笔生意，你好我好的社会人嘴脸，“我让你进屋找人，你就不去告我，怎么样？还要再找找不？”
吴磐摇了摇头，能找的地方他都找了，除了陈先生把人切片装了，否则龚甜真的不在这里。
可她会在哪呢？
椅子拖在地上，发出长长的，切割般刺耳的生意。
龚甜仍旧被固定在椅子上，趁着陈先生不在，努力开始自救，连人带椅子拖着走，走到桌子边上，去摸上头的手机。
手机半天也没摸着，这该死的家伙，该不会出门的时候，顺便把她的手机也给带走了吧？
“哗啦！”
盘子被她碰掉了，听声音，应该是碎了。
龚甜忍不住缩了缩脚趾头，她脚上没穿拖鞋，继续往这边走，可能会踩到碎片，伤到脚，如果运气特别不好，可能还会割到血管。
于是她避开盘子，换了个方向挪，这一挪，又撞到了一样东西。
高高的，硬硬的，像个衣柜。
“咚——咚——咚——”
龚甜楞了一下，转头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钟？”她喃喃道。
一连七声，前头六声极有规律，但到第七声的时候突然哑了一下，不像钟声，像拳头打进沙包里的闷响。
声音刚刚停下来，龚甜又撞了它一下。
“咚——咚——咚——咚——咚——咚……吱！”
听见这熟悉又特别的钟声，龚甜忍不住笑了一下。
“难怪你要支走我妈。”她背靠身后的钟声，笑道，“原来我被关在自己家里。”
黑布依然蒙在她眼睛上，但世界却渐渐清晰起来。
先是她身后的落地摆钟，这玩意是她父亲从古董市场上淘来的，说是乾隆时期的舶来品，当时买来时花了二十万块，后来她在淘宝上看见了同款，一模一样，两千。
龚父怒火攻心，踢了它一脚，这摆钟就落下了毛病，平时好好的，你如果踢它或撞它，它就会不停的响，六短一长，最后一声跟没气了似的。
“落地钟在我背后。”龚甜以落地钟为中心，开始描绘整个家的样子，“我现在在客厅，左手边是阳台，右手是玄关厨房，我往右横着走三部，再一直竖着走就是卫生间，卫生间左边是主卧，右边是次卧。”
随着她的描绘，一个褐色的落地钟先成型，之后是晒着衣服裤子的阳台，刚刚开过火的厨房，厨房的砧板上还放着一只小巧嫩黄的柠檬，切了三片下来，准备放进水里泡。
之后，卫生间，主卧，次卧，一一成型。
龚甜虽然还闭着眼，却不再被困在一片黑暗中。
“落地钟左边是沙发，沙发后面有一个储物柜。”她一边挪动椅子，一边自言自语，“柜子第一格放塑料袋，第二格放生活杂物，里头有指甲剪，透明胶带，剪刀…………”
桌子太高不好够，储物柜的高度就刚刚好了。
龚甜探出手指，摸了几下，摸到了熟悉的把手，朝外一拉，第二格柜子就拉开了。
“别放太里面，别放太里面。”她一边祈祷，一边用手指头去摸柜子里的东西。因为没有办法弯折手臂，所以只能摸到柜子偏外围的位置。
所幸，剪刀就放在这个位置。
“稳一点。”龚甜对自己说，“千万别急。”
她倒持剪刀，一点一点剪开自己手腕上的透明胶带，心里很急，过程却很慢，时不时还要抬头看一眼大门方向，怕陈先生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当的一声——因为过度紧张，导致手指僵硬，剪刀掉在了地上。
龚甜胸膛使劲起伏了几下，对自己说：“别急，你已经剪掉足够多的胶带了，现在使使劲，使使劲……”
一边自我催眠，一边使劲扭动起右手腕，一秒，两秒，三秒……下一秒，整只手从椅子扶手上挣起来，龚甜飞快扯下自己眼睛上的黑布，哈哈笑了两下，然后弯腰捡起剪刀，咔嚓咔嚓的剪掉了手脚上的透明胶。
报警——这是她获得自由后的第一个念头。
但是左右四顾，她没发现自己的手机。
“八成被他拿走了。”龚甜心想，“算了，先跑吧。”
龚甜绕过地上的碗筷碎片，快步跑到大门口，手刚握住门把手，突然松手，后退了两步。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由远至近。
“刚刚有人来找过她。”
“一个叫吴磐的男生，大约二十来岁，脑子不错，但社会经验还是少了。”
“他是怎么找过来的？说起这个……”
“我怀疑他是个黑客。”
下一秒，门开了，陈先生拿着手机走进来，继续用微信语音输入，跟什么人说着话。
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碗碎盘，楞了一下：“怎么这么不乖，把盘子全打碎了。”
龚甜坐在椅子上，将头转向他说话的方向，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
“我口渴了。”她说。
“等一下。”陈先生换了拖鞋，走进厨房。
龚甜飞快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手脚上的透明胶都是断开的，只要陈先生稍微走近一点点，就能看清楚。
所以她见面就喊口渴，支他去厨房拿水。
来回大约几秒钟的时间，她得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跑出去。
“他知道我网名，是通过我在NANA论坛发的视频找到我的。”陈先生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我怀疑上次论坛被炸，也是他干的。”
龚甜这时候已经站在了大门口，手握在门把上。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我偷偷拍他照片？”陈先生问，“你该不会是想在现实里找他麻烦吧？”
龚甜的手在门把上楞了一秒。
只这一秒的犹豫，陈先生端着水杯，从厨房里转了出来，目光在空落落的椅子上一扫，然后飞快转过头来：“你想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