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百花争艳过后，入夏的御花园里青翠一片，在夜色的映照下伴风婆娑，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和诡秘。
院子一偶的凉亭坐落在一片荷塘之上，隐约能够看到荷叶飘摇，伴着波光粼粼别有一番情趣，只可惜走在曲桥上的华星回无心欣赏，坐在凉亭里的人也无意打量。
“启禀皇上，华公子带到了。”凉亭外，宫人停下脚步弯腰喊话，华星回也跟着低下头。
“知道了，下去吧！”陆霖走到凉亭边上，望着外面的宫人挥手。
“是。”宫人退下后，华星回便跟着上前一步，双手抱拳的弯腰半跪在地上，低头大喊了一声。
“微臣华星回，参见皇上。”故作豪迈的拔高嗓门，华星回隐藏了内心难以抑制的激荡情绪，靠着抱拳的双手狠狠用力，转移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华状元，免礼吧！”坐在凉亭里的闻渊回头望了一眼，在陆霖退开之后，一身暗红劲装的华星回映入眼帘。
“谢皇上！”华星回低头起身，站在原地没有动，端是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样。
“进来坐吧！给华状元看茶。”闻渊态度轻松的招手，然后示意陆霖给华星回倒茶。
比起陆霖动作迅速的执行，等茶水倒好放在闻渊对面的时候，华星回还站在凉亭外没有移动半步，这让闻渊看得眉一挑，陆霖也忍不住偷偷望了对方一眼。
该说对方是不卑不亢呢？还是胆大妄为的不把皇上当回事？不知不觉，陆霖对眼前这个新科武状元有些好奇起来。
“怎么？状元郎不肯赏脸？”闻渊语气调侃的望着华星回。
“微臣不敢，唯恐上前冲撞了圣颜，还请皇上恕罪。”华星回给自己的不为所动找了个理由，听起来倒也充分。
“哦？原来拒绝寡人赐座，就不算冲撞圣颜了吗？”闻渊好笑的望着华星回，这次的视线带着窥探，也带着兴味。
“微臣思虑不周，还请皇上降罪。”华星回说着又跪了回去，看得闻渊微微皱眉。
“状元郎，你似乎很喜欢下跪。”闻渊沉声把玩着手里茶杯。
“能够跪见天子，是微臣的福气。”华星回低头望着自己脚尖，听起来这话十分恭敬，甚至还有谄媚之嫌，但闻渊却无端听出了几分嘲讽。
“既然如此，那寡人就给你一个积福的机会，如何？”忽略刚才心里一闪而过的怪异，闻渊望着凉亭外的华星回如是说。
“谢皇上赏赐。”华星回始终低头半跪在地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这次开恩科，本就是为了填补职缺，偏偏又碰上科考舞弊，导致朝廷内外又空出许多职务，吏部连连上奏要求派职调动，其中也不乏六部要职，让寡人看得很是头疼。”
听闻渊说到这里，华星回已然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把自己找来，而他自然乐见其成，所以沉默的没有回应，静待闻渊下文。
“这几日寡人收到了很多举荐的帖子，其中不乏此次科考提名的考生，这次的琼林宴除了庆贺，也有让各部挑选人才的心思，当然，最终还是要看个人意思。”闻渊望着华星回，眸光幽幽的似有刺探。
那么多人都在为自己的前程奔赴，却只有这个新科武状元仿佛置身事外一样坐在原地，是在姜太公钓鱼，还是早已胸有成竹？实在让人好奇的紧。
“能够为皇上分忧，是微臣的荣幸，但凭皇上做主。”华星回的话让闻渊脸上表情一松，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可疑的弧度。
“状元郎一片苦心，寡人心慰，只是寡人做不来强人所难的事情，若是状元郎有什么想法，不妨也说来听听。”
看来，刚才那番话还不足以表明他的忠心，华星回在心里想着，把头低得更低了。
“微臣惶恐！”再次把自己放到尘埃里，一切都交给闻渊决定的华星回，看得前者眉一挑，拿了茶杯就口，却没及时回应。
一片静默之中，只听得闻渊放下手里茶杯，而华星回始终身形稳如泰山的半跪在凉亭外。
“状元郎不必紧张，是人都有所求，难的是互相成就，寡人既然问了，你但说无妨。”这个世上没有无欲无求之人，无非索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而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洞悉他人索求，并将其一手掌握更让人安心的事情了。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而你拿了我给的，必然只能等价偿还，若是偿还不了，等到有一天被无情舍弃的时候，也怨不得谁。
华星回低着头，因为闻渊的话而心绪翻涌，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下当场怒目圆睁的瞪视，在心里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他沉声回了句。
“微臣斗胆，想去刑部就职。”
“刑部？！”闻渊望着华星回，嘴角淡笑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却还是回了句。
“刑部倒是个好地方，状元郎眼光不错，只可惜刑部缺的是文职，状元郎过去了怕是会屈才啊！”闻渊语气怜惜的磨蹭了一下衣袖下的手指。
“若够为皇上分忧，哪怕只是一名普通侍卫，微臣也心甘情愿。”华星回谄媚的说着，语气里倒也能够听出诚恳，但更多的却是坚决。
“是吗？难得状元郎赤胆忠心，寡人甚慰。”闻渊说着突然捂嘴咳嗽起来，旁边陆霖挤满上前拂背顺气，同时低声说了句。
“皇上，更深露重，小心龙体。”
“无事！”哑着嗓子接过陆霖递来的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并握在掌心，闻渊摇头挥了一下手表示没事。
“耽误状元郎时间了，回大殿去吧！”
“是！”华星回低头目不斜视的站起身，后退两步走出曲桥。
一直等候在荷塘外的宫人看到华星回，走过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华星回没说什么紧跟在宫人身后，却在走远之后回头望了一眼。
闻渊还坐在凉亭里没有动，隐约能够看到陆霖靠近给人换了一杯茶，曾经伟岸威严的身影，如今远远的看着竟多了几分萧条。
来不及仔细打量，在宫人察觉之前，华星回面无表情的转身追上宫人脚步，并很快的回到了大殿之上。
“咳咳咳咳！”闻渊握着帕子捂嘴，咳得有些撕心裂肺。
“皇上！”陆霖忧心，犹豫是否要去传太医，结果被闻渊摇头阻止。
过了好一阵子，闻渊这才缓过气来，陆霖也适时换来杯新茶，温热的递到闻渊手里。
捧着杯子深吸了一口气，闻渊喝了一口茶水润喉，感觉舒服一些的让陆霖挪了个灯笼来，若无其事的将手心帕子放在烛火上点燃。
陆霖碰了个盘子接住帕子余灰，等帕子燃尽之后，拿着给华星回倒的那杯茶走到凉亭边上，用茶水把盘子里的余灰都冲到了荷塘里。
等陆霖拿着还算干净的盘子走回来时，闻渊低声说了句。
“新科的武状元，比寡人想的更有趣些。”
“是因为对方想要去刑部吗？”陆霖拿出一块新帕子，沾了点茶水递到闻渊手里。
“寡人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投诚。”闻渊拿着沾湿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若有所思。
如今朝廷局势划分，刑部一直属于皇帝管辖，华星回想要去刑部，就是在对皇帝表忠心，闻渊没有拒绝，便是有意招揽，看起来是各得其所，但是……。
“华状元表现的倒是明显。”陆霖接过闻渊还回来的帕子，若无其事的收进袖子。
“他做的也很明显。”想到什么的闻渊轻声一笑，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华星回一样，跑去大牢里走一圈，然后还顶着状元头衔想要回去当差的，要说对方没有目的，怕是连宫里的老鼠都不会信。
能够走到这一步的，谁还不是个人精。
“恭喜皇上，心随所愿。”陆霖低头回应。
“心随所愿吗？倒也未必。”闻渊自言自语似的，脸上表情玩味。
“皇上？”陆霖有些奇怪的抬头望着闻渊。
“陆霖，你要知道，月盈则缺啊！”闻渊颇为感慨的望了一眼凉亭外的夜色，原本云遮雾绕的天际，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拨开了一点，月光淡淡洒落，映得一池春华。
此时的大殿，依旧热闹非凡，谁都想借此机会飞黄腾达，就算不能一步登天，也要趁机步步为营，万一有谁慧眼识珠，指不定明天就加官进爵了。
能够提名考上，并坐在这里的考生，谁心里没点抱负又有点手段呢？所以大殿上三三两两群聚的不知凡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丞相安佑之，还有镇北军的大将军罗金威。
这两个人身边，从皇帝离开后就再也没缺过人，阿谀奉承的有，打听刺探的有，更多的却是勾心斗角，毕竟粥就那么多，装谁的碗里都有讲究。
“啧啧啧！还真是一场大戏。”刘洛央斜靠在自己的位置上，模样慵懒的打量大殿上的人生百态，表情戏谑。
“先前还说不想来呢！我看你现在倒是挺乐在其中的。”本来应该坐在武将一边的鹰格，碍于身份被拔高到了贵卿一列，那里距离文科考生比较近，于是就趁机跟刘洛央坐到了一起。
“那不然呢？摆张臭脸给谁看？以为我是上边那位吗？”刘洛央说着扫了一眼王座下的闻余宵，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倒是可以摆，可惜没人看。”这种场合，谁还顾得上谁啊？鹰格好笑的望着刘洛央。
“你以为这都是谁的错？”听到这话的刘洛央咬牙坐起来，瞪着鹰格差点一巴掌呼过去，
要不是宴会开始的时候鹰格跑过来跟他拉近乎，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直接把他划到了辰王阵营，他至于一晚上当壁画无人问津吗？
“反正早晚会被人知道，你又何必纠结？看看人家，多淡定。”鹰格示意刘洛央望向旁边，新进文科榜眼胡斐，这会儿正挨着丞相安佑之碰杯呢！
白眼一翻，刘洛央还记得之前邀请胡斐喝酒被拒的事情，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