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尾巷与小镇之间多出了一道“墙”,于是被孤零零的隔离在小镇之外。
“墙”注定只能挡得住部分人。
一个白衣老头,须发皆白,佝偻得不成样子,手拄一支竹杖,却走得飞快。
“爷爷,等等我!”在他身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
“丫头,快,要快!慢了就赶不上了!”老头显得很是急迫,不停的翻动白色的眼球,似乎在感应什么,脚下却并没有停。
老头原来是个瞎子!
跟在白衣老头身后拼命赶路的女孩,大约有十一二岁,穿着破旧的黑色百褶裙,长相还算清秀,不过手中拿着一盏残破的人面灯笼,显得阴森诡异。
这一老一小一对组合很快就来到了先前麻衣老道用神通显化出的高墙前。
“爷爷,墙……墙!”小女孩喘着粗气提醒前边的白衣老头,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撞上去。
老头应声而止,停在仅仅距离高墙一步之遥的地方。
“爷爷!”小女孩悄声呼道。
“嘘!”白衣老头抬起头,用并没有眼珠的眼球在高墙上打量了片刻。随即后退几步,神色肃然:“点子很硬,你把灯笼给我,抓好我的袖子!”
少女似乎有些迟疑,露出怯怯的表情,不过还是把灯笼交给了白衣老者。
老者自然看出了小女孩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安慰道:“傻丫头,没事儿,灯笼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破!”
说完,抽回手,又语重心长的补了一句,“多亏了你师姐,她补得很用心啊!”
小女孩看了灯笼上的人面一眼,那原本清晰的五官,眉眼位置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想到下一回就该自己补灯笼了,脸色不由得惨淡了几分,赶紧抓紧老者白色长袍。
老头接过灯笼,携带着小女孩一步穿过高墙,犹如穿过一道门户,并未引起远处斗法的两人察觉。
只是人皮灯笼绽放出的一圈圈涟漪似的灯光,在穿过高墙那一瞬,险些熄灭。
少女心中一紧,而后看着灯笼依旧,咽了口唾沫。
老人走起来像是一阵风,任由女孩如何拼命,都撵不上他看似随意的步伐,这让女孩有些绝望。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草尾巷火龙庙低矮的门前。
老人用力嗅了嗅空气,转过头来,对着小女孩道:“你去叩门!”
夜冷风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小女孩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好孩子,别害怕,拿好灯笼,爷爷陪着你,没事儿的!”老人轻声安慰。
小女孩在早已破旧不堪的黑色长裙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只好换了一只手提上灯笼,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不过明显心中有些不安,走得颤颤巍巍。
那扇门前一共有九级矮矮的石阶,青石板上见不到一丝苔痕,似乎连泥垢都被人用清水洗过,简直干净得过分。
小女孩能猜得到居住在这里面的人,一定是个十分洁净的体面人家。但直觉却又告诉她,这里面的人不是良善之辈,这两年她跟着这位奇怪的老人,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事。
比如上一次在松林遇到的那位漂亮姐姐,分明长得跟普通人没有差别,而且身上的味道也好闻,却硬生生被爷爷扯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来!
小女孩鼓足勇气终于爬上了最后一级石阶,回头偷偷看一眼,发现老人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留在原地,手指轻轻敲打着竹杖。
小女孩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用力叩了叩生锈的门环。
“有人吗?”小女孩怯声问道。
夜风呜咽,小女孩的声音太小,声音才出口就被吞没。
小女孩正考虑是否再叩一次门,却不料一阵冷风从背后吹来,吓得腿一软,一个趔趄撞到了门上。
“咯吱”一声,小女孩跌入院中。
原来门并没有锁。
门槛很高,小女孩这一失足,摔了个实在,手中的灯笼甩出去老远。小女孩并没有直接站起,而是飞快向一旁的墙角一滚,这才靠着土墙站起来。待看清了院中的景象,惊呼一声:“爷爷!”扯开脚丫子便向外飞逃。
“毛手毛脚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老人低声训斥,说得清风细雨,小女孩耳边却如同响起一道惊雷,受惊鸟儿一般的身影顿时一滞,落在了老人身前的石阶上。
“可惊扰了主人家!”
老人神情严肃。
“没……没有,他……主人家站在院子里好像在睡觉!”小女孩憋着一口气,说得结结巴巴。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老人长舒了一口气,神色缓和了许多,庆幸自己来得恰是时候。
参商不耀,夜幕如墨,很明显有大人物遮了“天”。这样的黑幕下,连最忌惮的因果都有人帮忙背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成功?
想到这里老人心中有些激动,轻轻咳嗽两声,整了整白色的斗篷,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万一里边的那位是在“假寐”,自己可就功亏一篑了!
“走,随我进去拜见主人家!”
老人手指掐定一个奇怪的指诀,满脸严肃诵起一段不知名的经文,小女孩很自然的站到了老人身前做起了引路童子。
她很疑惑爷爷为什么会管院子中间那个瘦小的人叫“老祖”,自己刚才匆匆瞥了一眼,那分明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年人。
“会不会是爷爷找错了门?”
小女孩心中刚生出念头,又马上否定。爷爷的鼻子可是比狗鼻子还要灵上几百倍!
“丫头,收心!”
老道的细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吓得小丫头一颤,赶紧低下头,马上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有杂念。
“东海玄台逍遥客,光明驾下白色身。谢东君恭迎大光明神王老祖正灵归位!”
前脚刚一跨进门槛,自称谢东君的老人便一下子跪倒在地,对着院子中央站立不动的少年人叩首。
苍老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却不见动静。
老人心脏普通直跳,鼻尖上已经冒出了几滴汗珠。
老人嗅到了神君的气息,那是最原始,最纯洁的气息,他把他称之为“杀戮之气”。
虽然很稀薄,甚至可以说是微不可闻,他依然能够在一进门便清晰的感受到。这种气息给他的记忆太深刻了,十岁那一年他无意间闯进大光明神教的禁地,在哪里的看到了一幅据说是神君亲绘的圣相,只是那么一眼,从此便失去了享受光明的权利。
他一直把这当成是神君惩罚他偷窥圣颜的代价。既然已经付出了代价,于是他便经常出入那里,想要寻找一些东西填补一下自己的损失。老人对那幅害他不浅的画卷刻骨铭心,因此对它下的功夫最深,那画卷上便有一模一样的气息。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再次面对神君的气息,那种压迫感还是令他战栗!
“东海玄台逍遥客,光明驾下白色身。谢东君恭迎大光明神王老祖正灵归位!”
老人低着头第二次高呼,确定回应他的仍旧只是自己的回音。这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的向前迈步,直到陈三千身前一丈之外的地方,方才停下。
“丫头,老祖在睡觉,你把这柱香点燃,放到老祖身前去,让他老人家睡得更踏实些!”
老人哆哆嗦嗦的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炷香,递给身前的小女孩。
与老人相比,小女孩淡定了许多。一开始的害怕,只是出于未知的恐惧,当她发现那个一动不动的年轻人只是望着自己额前高悬的那把宝剑发愣,并不理会她时,那种危险的感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所以老人把香递给她,她便很熟练的拿出火镰把香点着,然后走到少年跟前,把香插到他的脚下,同时还不忘打量了一下这个“老祖”。
“老祖”眉目还算清秀,不过身体太过干瘦,看样子还不及自己高。
她很想伸出手指头去碰一碰“老祖”头上那把宝剑,但想想爷爷小心谨慎的样子,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快速退了回来。
老人静静的立在少年人身前,如同石化。
小女孩只能站在一旁,没有老人的命令,她不能随意乱动。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那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向周围打量。
她先丢下的灯笼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端端正正的立在地上,还亮着,灯火在黑夜里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的石子,一圈一圈的泛着涟漪,将整个小院照得亮堂堂的。
她很庆幸灯笼还亮着,也没有洒出灯油。不过灯笼明显亮得太过异常,灯上的那张人脸已经快要全部被消耗殆尽了。
灯油易寻,灯脸难绘。
小女孩现在很害怕那张俊俏的脸蛋全部消失。
那柱点香燃烧得很快,袅袅青烟形成一根根神奇的细绳子,如同蛛丝般迅速将那少年“老祖”
包裹了起来。
眼见只剩下一个头颅露在外面,那老头的神色却愈加凝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事关生死,谁又能从容面对?
果然,就在那柱香快要燃尽的片刻,那一直呆立不动的少年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那柄宝剑也发出了铮铮杀伐之音。
“死!”
少年人盯着眼前的老者,双唇轻轻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