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连白雾,绿水接长空,遥看来时路,风景似不同。这四句诗说的是云罗行省中部的群山起伏的状貌,当真是蔚然百态,迤逦多姿!这群山之间,不知道是谁开辟出来的小路,沿着山峦中间的沟壑,弯弯曲曲,宛如蛇行!那最高的峰顶上,一条白练也似的瀑布倾泻而下,在深潭中撞出叮然鸣响!路便是从这潭边一路向东北插了过去,此时天气晴朗,这瀑布边上的水汽被阳光一照,可以看到一条三色分明的彩虹!
少女坐在青骢马上,那马儿便迈着小步,从这路上走了过去!此处是山脚下,周围皆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山林中间的鸟儿却不知去了何处觅食,这一路上走过,显得有些宁静!只有泉水的叮咛声忽近忽远地传来,让人忍不住感叹自然的丰功伟绩!这样的景致,端的是磅礴大气,若非是天公造物,决计是不能有这样的恢弘气势!
阳光照射而下,一人一马的影子徜徉而过,那少女似是被这景色感染,口中唱道:“绵绵兮青山,潺潺兮流水,路迢迢兮千里,岁月逝兮不可追。暖暖兮高阳,和和兮春风,人不见兮牵挂,伤悲兮心中……”
却听得远处有人喝彩道:“姑娘好俊的歌声!”
小洁吃了一惊,这深山老林中,原以为是绝无人迹,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这人却从那林中走了出来,却是一个中年大汉,他的脸色刚毅,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服,可能是因为林中荆棘遍布,衣服上被刮破了几个洞!腿上却是一副绑得很紧的绑腿,一般走长路的人才会如此打扮!他身形健硕,但是头发有些花白,却显出岁月的风霜来!汉子温和笑道:“小姑娘,你一个人却是要到哪里去?”
小洁看他模样,不像什么坏人,脸上的笑容更是亲切慈祥,倒有些父亲的样子,心下不由有些挂念起家来!自己出来都大半个月了,家里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等自己找到萧南哥哥,一定要写封信回家!她抬起头,冲中年甜甜叫道:“大叔,我准备去玛尼城!”
“哈哈,真是有缘!”汉子笑道:“我却也是要去那玛尼城,我看你孤身一人,路上可别有什么闪失。我虽然年纪大些,体力不行,但是这一带的路我倒是很熟!不如你就跟大叔一起吧,路上好也有个照应!”
小洁心里一阵纠结,若是不答应吧,推却了大叔的一番好意,倒是让他伤心,若是答应吧,自己和他根本就不相识,倒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过转念又想到,他若是对自己安了什么歹心,恐怕早就出手了!
那汉子似乎看出小洁在想什么,当下笑道:“姑娘你也不必害怕,其实我是一个佣兵,去那玛尼城是为了交还一个任务!咱们两个一起,也免除那一路冷清!”
小洁只好点点头道:“大叔,那就多多麻烦你了!”
汉子朗声笑道:“什么麻烦不麻烦,咱们是互相照应嘛,我一个人走这段路,也少不得无趣!有你这样一个丫头跟我在一起,大叔就算是睡着了都会笑醒过来!我做完这个任务,以后就不出来干啦,专门在家开个小商店,照顾好我的一家老小就行了!哈哈,我也有个女儿,也跟你一般大小,可是总淘气,比起你就差远了。”
汉子说到女儿淘气,可是脸上却挂着一抹慈祥,似乎是想起家中那个捣蛋的丫头,心里满是爱意!这也难怪,人年纪大了,就会这般挂念家庭,对自己的骨肉更是怜爱!小洁心里也是挂念着父亲,再看到汉子这模样,心想父亲此时是否也和这大叔一般在想自己?心里一酸,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任性了——可是,即使自己的任性在父亲眼里恐怕也是可爱的!再想到家人逼迫自己和那个什么少爷订婚约,心里又有些怒意!她皱了皱秀气的眉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一次一定要跟萧南哥哥生米煮成熟饭!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怎么想这个,真是不害臊!难怪书中总说,谁谁谁,是个小浪蹄子,自己这会儿岂不就是书中说的那小浪蹄子么?真是羞死人了,怎么能想这些!
汉子看小洁脸色有些绯红,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说的不好意思,当即笑道:“呵呵,像姑娘这般漂亮,又会唱歌的女孩子,可是少之又少了!我家那野丫头,整天就知道东奔西跑跟个小小子一样,真愁着她什么时候能嫁出去!”
小洁笑道:“叔叔,你总是这般说自己女儿,我看大叔这样子,就知道您的女儿一定也是温柔善良的好女子了!”
汉子也没料到小洁竟会如此嘴甜,心里却很受用,笑着摇头道:“这眼瞅着也快中午了,我看你也走得累了,不如咱们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吃点东西。刚好我昨夜还打了一只又大又肥的山鸡,这里又有水,就在这儿洗了,等会儿大叔给你露一手!”
小洁这一路上都是吃的干粮,人都瘦了几分,也早就嘴馋了,当下拍掌道:“那我可真是赶上了,还有这样的口福!”
那大汉已经从林间提着只山鸡出来,这山鸡正如他说的那般,个头巨大。他走到那寒潭下边的支流边,将鸡毛拾掇干净之后,又剔除了内脏,这才笑道:“这路上的阳光也太大了些,我们去林子中的空地里才能烤,不然在这里非得热死人不可!”
小洁笑道:“那我去找些干柴!”
大汉笑道:“不用啦,你一个姑娘家,这些粗活怎么能让你干!干柴我刚刚也已经捡过了,你就耐心等会儿就行了!”
小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自己可什么都没做,俗话还说,无功不受禄,自己可真是一点功劳都没有!汉子看了看小洁,笑道:“你就别纠结啦,以后路上咱俩一起走,有些活你能帮上忙的,搭搭帐篷,找找水什么的!人在外面最重要的就是水,世上谁能不喝水,对不对?其次重要的就是帐篷,世上谁能不睡觉?少了水和帐篷,人在外面是没法生存的!所以啊,你以后可是责任重大啊!”
小洁这才好受了一点,笑道:“大叔,你就会拿好话来安慰我,可没听你说自己女儿的好!大叔,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女儿的事情啊!”
汉子听小洁提起女儿,心里有些惆怅道:“我的女儿,嘿嘿,跟你一般大小,也在上学,可不是摩云学院!咱们家没钱,我女儿也没那个天分呐!不过我这个人,只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过些安稳的日子便了!对生活也没啥要求,踏踏实实就行!她也还挺争气的,现在已经是个师境的剑士了,在俺们那小地方倒也是数得上号的!我也打算好了,以后我开个小店,她就到学校里当个初级教员!以后一家过些平常日子,只要无病无灾,那就谢天谢地了。我也老啦,这佣兵的活儿早就干不了咯!”
“大叔,您还正直年轻呢!”小洁笑道。
“哈哈,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年轻——你别看我这样,我都五十多了!”汉子有些唏嘘道:“哎,其实当佣兵也给我留下很多记忆啊!许许多多的危险,也有很多兄弟情义!如果不是佣兵生活的磨练,我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身体!不过,这一趟做完,我就真的不做啦,年纪大了,没有年轻那会儿的冲劲儿了!”
“大叔,你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知道许许多多的奇闻怪事吧?”小洁满脸兴奋道:“你可要说来给我听听,我就喜欢听那些奇闻怪事了!”
汉子笑道:“你这一点还真跟我家那丫头有些相像,我每次回家,她就缠着我给她讲这些事情,其实嘛,这世上的事,仔细琢磨起来,岂不都是怪事么?我记得有一次我也是去任务,不是到玛尼城,是到西关的一个小城里。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据说是三百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那时候正是傍晚,我就走在大街上,没有下雪,可是天气干冷干冷,冻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顺着眼角还没落下,就结成了冰,贴在脸上!你说这有多冷吧,是很冷,真的很冷!我裹着大衣,心里想,这天气这么冷,怎么也得找个地方喝点酒,暖暖身子!其实咱们佣兵都是这样,共同的喜好就是喝酒!因为在外面跑路,风尘多,酒水一喝,也解了疲劳!我老远就瞅见前面一家酒店,高高挑着酒旗子,这一条街上都没什么人,但是那家酒店的灯火很亮,里边人影闪烁,似乎有不少人!看样子生意不错,咱们佣兵也好热闹,人多话就多,话多能下酒啊!我脚下一快,便朝着那酒店走去!酒店倒是不小,门口立着两只人高的大狮子,瞪着大眼睛看着路上的行人!不过这狮子的眼睛中都是一片灰白,仿佛没什么生机,我也没在意,抬步就迈了进去。
酒店里的格局跟别处都不一样,这里的桌子摆放得都是整整齐齐,但是每个桌子边只有一张椅子,整整十二张桌子,不过这十二张桌子都坐了人。这些人都坐着喝酒,见我进来脸上似乎很奇怪,我也不理会,眼睛扫过这四下里,根本就没有看到店家的影子!我笑声问这几个人道:‘叨扰一声,请问店家在哪儿?’
那十二个人只是那眼在我身上瞟了几下,坐在前边的一个大个子笑道:‘这家酒店却没有店家,不如你跟我同坐一桌,我看你也是走得累了,不如就在我这喝点酒吧!’
我心里寻思,这个家伙倒是谦和,当即拱拱手,那人已经轻轻震了震脚,我的身后一响,回头一看,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一张椅子,竟然落在我旁边!我当即钦佩道:‘阁下好本事!’
那男子也不答话,只是给我倒了一杯酒,桌子上倒也有些肉干和豆子!那人一边吃,一边对我说道:‘我看你也是个行路的,我请你喝酒,只有一事相求!’
我奇道:‘阁下只管言明,我虽然本事不济,但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我概不会推辞,就冲你这杯酒,刀山火海也是下得!’
我当然也只是和他客气一下,像这等人物,料定也不会让我这样的角色去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果然那男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筷子,摇头道:‘你切不用心急,刀山火海什么的,扯得太远,我要你做的事情其实也简单不过,我只需要你帮我送件东西给人!’
‘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又是送给何人?’我喝了杯酒,肚子里也暖和了不少,听中年说得如此简单,便放下心,笑着问道。
‘是一本书,至于送给谁——我现在也不知道!’男人叹息一声,看了看我。
‘那我又怎么送?’我知道他还有后话,早就被他吊足了胃口,心道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且听听他怎么说法。
‘你不需担心,其实这事情也简单,不过你要送的那个人,却要等到十年之后!’男子笑道:‘十年之内,你将会在北方遇见他,那个少年,等你遇见他的时候,你就知道,你要送给谁了!’
我虽然还是不解,他说的神神秘秘,但是脸上却是严肃得紧,我也就信了!当即点头道:‘你放心吧,我定然不会负了你的所托!’
男子显得十分高兴,敬了我好几杯酒,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给我。我见他说得这么神秘,对这本书当然也充满了好奇,笑道:‘我可不可以看看?’
男人脸上一愣,旋即笑着点了点头。我也不客气,打开书册,这书中倒是写满了字!”
小洁心里也被这故事勾起了兴趣,笑声问道:“那书上倒是写了些什么?”
汉子笑着看了看小洁,似乎想起自己的女儿,伸出手,想在小洁头上摸摸,但是还是缩回了手,面前的柴火上正烤着山鸡,他一边摇着这根潮湿的树枝,一边陷入了回忆。
“我打开了书册,那书上写满了字,可是我看了看半天,才把书册合了起来,心里却是一阵失落!原因这书中所写的文字,我是一个都没看明白,因为这文字根本就不是咱们云界的文字!你说我当时有多奇怪,不过也没法,只能摇头道:‘我就说你说的这么神秘,竟然也不怕我看去了,原来早就料定了我不识得这书中的文字!’
那男子苦笑道:‘好兄台,倒不是我有意瞒着你,只是这书中的东西,你不如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而容易招上祸端!若是日后有机会,你一定会知道的!’
我看他神色,便知趣不再多问,将书册合上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继续喝酒吃菜,奇怪的是那盘子中的肉干和豆子,我已经吃了这么久,竟然还不见少,你说是不是件怪事儿!反正那时候我也已经喝得七八分醉意,哪里还管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后来是睡了过去,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时近中午,太阳老高的!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草地上!我心里还在骂骂咧咧,这些人怎么这么不厚道,竟然大半夜就将我扔了出来!那时候我头上还隐隐有些胀痛!走了几步,发现前面竟然有一座大坟,我怎么会在这里?酒店又在哪里?我这时候才有些清醒了过来,走到那坟前鞠了个躬,这片坟地在小山之间!细细一数,总共有十二座,而这最大的一座坟上插着一支幡旗,两边立着两只柱子,上面雕刻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狮子!我心中一冷,这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进的哪里是什么酒店,根本就是进了阴森鬼蜮!我吓得汗毛都根根竖起,这才想起晚间的确是从那条路上走过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街上!然后就看到了酒店,这分明就是鬼怪使得障眼法!我就说,怎么正好是十二个人,却原来是十二个孤魂野鬼!”
小洁吃惊道:“你肯定是做了个噩梦!”
汉子苦笑着摇摇头,道:“若真是做梦,倒好了,我也情愿这是个梦,梦醒了,什么事都没有!可是,那根本就不是梦啊!”
汉子看小洁愣在当场,这才笑道:“我多希望是梦,我多想这是梦!可是,那酒店里的十二个人,和十二座坟,酒旗和幡旗,石狮子和雕刻——这一切都说明了,我不是在做梦!最重要的问题,最大的问题,也是最让我吃惊的问题是,那本书,竟然还在我的怀里!”
小洁脸色一片苍白,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好在,这些年,我四处走动,遇到的事情虽然多,倒也是有惊无险!而且,自从那次事情之后,我几乎连受伤都没有过!我觉得冥冥中,总有人在帮助我!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耿耿于怀,一直都想要把那人托付给我的事情做完!我觉得,不论是他的酒,还是他的保佑,我都有责任把这书送给那个命中注定的人!而且男子汉大丈夫,最重的便是信义!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自然就要做到!”
“可是,那只是一个幻觉啊,要是没有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怎么办?”小洁困惑道。
“有的,直觉告诉我,一定会有,而且这直觉来得越来越近!”汉子唏嘘道:“今年,就是第十年了,若是这一次去那玛尼城中,还是遇不到那个少年,我也就不需要再找了,因为那人说过了,是十年内!十年外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了!再说我也要收手不干了,若不是为了这件东西,可能我早就已经在家里开着小店,和家人团圆,了此余生了!”
说到这里,汉子脸上一脸憧憬的表情,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开着商店,妻子,孩子在一块,其乐融融的景象!
小洁心里唏嘘不已,问道:“大叔,你那书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不过,咱们还是先吃东西吧,这烤鸡肉烤的刚刚好,恩,里面熟透了,也没有焦,这一次倒是烤的很好!”汉子笑道:“昨天晚上,我烤的都焦了,因为天黑也看不分明,等闻到味道时,已经晚了!”
汉子说完,从烤鸡上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了小洁!小洁也不客气,接过来,却觉得有些烫手,一边换着手,一边对着鸡腿吹着气!看的汉子只笑得前合后仰,“这烤鸡,就得乘着热吃,冷了就不好吃,有腥味儿!”
小洁笑着点点头,轻轻咬下一口,一股鲜香立即从齿间流过,她一口还没吞下,又接着咬了一口,这才竖起拇指道:“好吃——”
汉子见到小洁夸奖,笑道:“这只山鸡还是隔了夜的,要是新鲜的,味道还不止这样!”
小洁只觉得,自己能吃上这样的美味,就算是一路上吃了苦也值得了!可是刚才只顾着听汉子说那个骇人听闻的故事,根本都没有注意到汉子什么时候放的盐和香料!
汉子满脸慈爱地看向小洁,自己的女儿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会想念自己的烤鸡!无论如何,这一次任务之后,决计要退出佣兵团了!
两人吃过,早已大饱,小洁只吃了一个鸡腿,一个鸡翅,因为她食量本就小的可怜,这一次还算是吃的多的!而汉子把剩下的部分全部吃完,早已撑得不行,可是又舍不得扔!吃完之后,两人又来到潭边洗了手!
小洁掬水洗了洗油腻腻的嘴,笑道:“现在可以看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