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狼……”想了想,还是将“师兄”二字给咽了下去。白衣女子有些在意地驻住脚步,等待身后某人的现身。
“大小姐。”高大男子一袭龙纹黑袍,额前一缕白发斜斜遮住半只眼睛。单膝跪地,在这夜深之时显得更加鬼魅,一向沉默稳健的他,如今身在沉渊也一如既往,似乎对于周围不同于凝冰谷的一切,亦没有过多的兴致。
韩亦幻转身,周身九重白纱在空中流转出几道弧线,她美目黯然,有些不满道,“不是说了让你早早休息么,为什么还要暗中跟在我身后……”
“…………”他沉默。
韩亦幻见他这般,便接续道,“爹爹让你保护我,我不在意。可是,你也应该清楚,这沉渊之中真能伤得了我的倒也没有几人,白天你陪在我左右也就罢了,可这个时辰……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而已……你不用……唉……”
“啸狼只是怕……”
“我知道都是为我好!”此时的韩亦幻再也看不出素日里冷峻的模样,倒是有些像受委屈的寻常姑娘家,“我知道你受我爹之托,从小就陪在我身边加以照顾,可是这里是沉渊山,不是凝冰谷,我怕,我怕给别人见了,不好……”
总算说实话了么?没等韩亦幻再说什么,啸狼便自顾自起了身。本来,两人的关系就谈不上什么主仆,向来不必这些个繁文缛节。虽说是受师父之托,也就是凝冰谷谷主韩怀空,照看年幼的她,可现今,以韩亦幻的身手对付修真界的一般高手也算游刃有余,哪里还需要自己像影子一样在其左右?只是,这一切早已成了习惯,若是没有修行或者师父布置的其他任务,他就会去她那里,切磋也罢,聊天也罢,总之,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
说到底,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在一旁保护她罢了。即使她根本不需要自己。
从那时眼神冷漠的小狐女,到如今羞花闭月的少女,究竟,过了多少个时日呢?几百年还是上千年?啊,这便是,修真之人引以为豪的长生不老么?还是谷主常常挂在嘴边的,让自己引以为憾的无尽轮回呢?又或者,是上苍给自己开得一个玩笑,坐看世间喜怒,直至麻木不仁。
那个眼神冷漠的小女孩,似乎将一切看透彻得比我们都早呢。
所以才会沉默,所以才会不动声色,所以才会不流露出任何感情——一切的压抑,只是为了让自己早一些变得麻木,不会害怕失去,不会害怕变质。于是自己原本愤怒的眸子渐渐变得平静,和她一样便好了,和她一样便不用忍受这修真界的寂寞和虚伪。只是,自己做到了,让一切归于平静了,她呢,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旁人的目光了?
“啸狼……师兄?”韩亦幻不确定地唤他。
“你,可见过未来的夫君了?”啸狼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他知道韩亦幻此行的目的,对于谷主的做法亦没有什么异议,也许,是该让这孩子去寻找一些可以依赖的东西了。可是,自己心中的这份不安是怎么回事?
若是她心中的坚冰渐渐学着融化,开始接纳这不公平的世界,那么自己千百年来才学会的坚持,是否可以一直坚持下去?究竟,要怎么做才好!
“呃?”韩亦幻先是一愣,并未想到啸狼会问这般问题,转而一想,怕这也是爹爹所在意的,便也就随心答道,让他老人家图个心安,“嗯,见是见了……”
“大小姐对他……可否满意?”
“本就是我们凝冰谷提出的事儿,哪里谈得上满意不满意……”韩亦幻此时的语气中带上了淡淡忧虑,“妖族在六界之中本来就势单力薄,鱼龙混杂,我们这一支好不易在修真界站稳了脚跟,自然是希望可以得到各名门正派的肯定,爹这么做实在也是为凝冰谷众妖着想……”
“可是,天下的父母可都是希望自己儿女得以幸福。大小姐虽口上这么说,不知心里……”啸狼有些无措,今晚,怕是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罢,“也罢,只希望云家公子能好好待小姐,师父他老人家也就放心了……”
“啸狼师兄应该很清楚我的想法罢?”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韩亦幻微微一笑,“这世上能让我从心底去在意的也就只有逐云琚了,我娘她……”没有继续下去,她转而,“能不能修得正果,凝冰谷会怎么样,孔倩母女怎么待我,要嫁给什么样的人……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话又说回来,我嫁到沉渊派,怕是孔倩又要开心了罢?”
“是么……”啸狼垂下眼帘,心中重重一叹。
就是因为太了解你了,所以才知道,你所谓的那些“无关紧要”,有多少都是自欺欺人呢?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装作漠不关心,什么都想要自己去扛。
“从来就没有让人省心啊,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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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说,这么个大热天的,我们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这里乱转,真的,真的能找到那个叫什么翟郎的么?”韩亦真一边抱怨一边扯下了手臂上绑着的红绸扇风,有些不满地嘟囔,“什么个死肥猪,竟瞎折腾人……”
云欺风微微摇着手中的欺风扇,斜斜望了望头顶的骄阳,“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找人打听一下便是。”
“是啊是啊!”秦天扯着自己的衣领,“明明就在临水镇的附近,按理说水也应该多得很,怎么天气会这般炎热?偏偏那邵家小姐还死活要回这个鬼地方,怎么,赶着变烤乳猪么?”
“罢了,先歇息下吧……”云欺风说着就近在一家茶棚里坐了下来,叫了三碗凉茶。放眼望过去,这村子也算不上多大,倒是路边驻扎了大大小小的凉茶棚,天气虽是炎热,居民脸色倒也和气,似乎并没有因为天气而变得焦躁。也许是这个村子一贯如此,这鬼天气,该习惯的都习惯了罢。
秦天解下了身后的无名木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招呼小二再上一碗,那小二倒也不多说什么,只管上茶,屁颠屁颠地一口一个“客官”叫着亲热的很。
“小哥我问你,你们这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翟郎’的人?”韩亦真抿了口茶,有意无意地问道。
“姑娘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那小二边收拾桌子边笑道,“我们这村名就叫‘翟家村’,村里的男子十个里有六个都姓翟,你说得‘翟郎’我哪里知道是哪一个哇……就连我,我也姓翟呢,不,不知道姑娘要找的人,是,是不是……我……”
“喂喂,你那个一脸羞怯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秦天推了一把店小二,指着他喝道,“警告你啊,可别打她主意啊!”
那小二怕也是个胆小的主儿,被秦天这番呵斥,又瞅见桌上所放怪模怪样的木剑,竟吓得连手中的抹布也掉落在地,忙赔礼道,“客官息怒,息怒,小的我有眼无珠,竟没看出名花已有了主,无意冒犯了姑奶奶,大侠饶命,饶命啊!”
“说,说什么呢,什么名,名花有主啊……”韩亦真被这么一说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红脸吞吐道,“名花倒是有,主可没有呢!还有你,干嘛……”两人的目光略略对视了一下,都默不作声将头扭向了另一边。“我,我只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你这小狐狸可不要瞎想!”秦天同样尴尬,对着小二又气冲冲道,“我和她,才没有什么呢……”
“嘿嘿……”那小二一看便是明白人,一声干笑后忙改了口,“是是是,客官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了!那,几位先喝着哈……”
你那个一脸羞怯的表情又是怎么个回事?云欺风笑而不语,装作低头喝茶,眼里却是看得分明: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这两家伙这般激动做什么,有些事,真是不打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