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萧杀,黎明仅存的一丝黯淡被两名腾空而立的男子撕扯破。
此时无声胜有声。
弱骨早料到雾里青会回来寻他,便耐下心来守株待兔,有些仇有些怨,不是一次就能结清的,既是如此,便要一点一点盘剥而来。对峙的气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只增不减,弱骨终于耐不住性子打破了沉默,“喂,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执着?”
“执着的到底是谁?”勤辰淡淡回应,也许,这里用另一个名字——雾里青——才更为合适,染尽风雪的白发依旧招摇无双,那一抹纯白银丝,究竟是凝结了几世的怨愤才得以这般清浅如月?
他是王啊,魔界翼宿的王啊!
“要用这副皮囊与我交战么?”弱骨的语气傲慢,一双猩红眸子冷冷泛出不屑地神色,一头长及腰间的红发昭然此人异类的身份,“多么弱小的身躯啊,简直和蝼蚁一般不堪一击!你雾里青所苦苦追寻的,就是这样的存在么?你以为用这番模样抚琴弄乐,就没有人笑话你了么?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
你我皆是背负沉重之人,为何独独你一人逃避开去?
“你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这便是弱骨对雾里青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的声音便吹散在兵刃撞击的声响中——即使做了你所做的事,却依旧不明白你心中所想。
最大的悲哀不过如此。
凤鸣古琴祭出,雾里青悬空单腿而站,琴搁于另一只曲腿之上,双目微闭,幽绿柔光随着琴弦荡漾出层层余波,顺着他的曲中之起伏化作利刃,一一向红发男子飞去。弱骨心中明白这乃是修真之人五灵之力中的风灵,“哼,笑话,光凭这种力量也能胜得了我么?”他张狂一笑,双手各祭出一只骨刺,轮番舞动,千万支风灵之刺竟全数化作泡影,根本近不了他身!
雾里青神情自若,这种程度的暗箭自是伤不了这鬼宿魔族的分毫,那宛如草原野兽一般叱咤魔界的种族自然有他的恐怖,何况,自己所面对的,亦是王。
“我们的命运太过于相像,只是我满腹忧虑,你却满心欢喜。”
记忆中是这般告诉那个人的,然而后续却是两人都不愿看见的无谓战斗,无所谓种族,而是他们自己。明知道没有胜算,却执意不愿解开封印,那摇摇欲坠的信念,究竟还能撑到何时?雾里青明了,自己手中的古琴,指尖流露的音律,便是这信念的源头——而如今,这强撑的信念之中,多了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形,那一颦一笑,都是自己所追逐的日月光辉。
琴弦牵引而出的绿色束丝仿佛剪不断理还乱的蜘蛛丝,铺天盖地向弱骨袭来——这琴音也可以作为武器么?弱骨被这幻化无数的招式所惊呆,雾里青虽封印了自己的魔力,修为却是不可小觑,看似镇静之用的风灵在他的古琴旋律的指引下,忽而婉转忽而狂放,竟有着足以横扫千军的气魄!即便如此,那男子内心的挣扎却依然映入在弱骨的眼中,面对年少挚友,又怎能下得去狠手?白骨刺双轮齐开,前后抵住了那千纵丝的进攻,弱骨微微闭上双眼,究竟——为什么要战?
我们,无缘;我们,亦无怨。
所有的起因都是你的出走,都是你的背叛,都是你的倔强,都是你的软弱!
宛若离弦之箭一般,趁那幽绿色丝束攻势稍弱之时,弱骨在空中连番几个筋斗,双手一连祭出十来支骨刺,一一抛出,阵阵白光獠牙一般向雾里青咬合过去,抚琴男子不得已回身躲过,凤鸣古琴却是不作耽搁,流水一般的乐音丝毫没有因为抚琴者动作的变换而有任何不顺畅,足以见得雾里青琴艺之高,功力之厚。弱骨鼻中冷哼一声,心中却是一阵惆怅,若是他将这般心思用于修炼,引导族人之上,今日又怎会有这般故友相残的状况?
仿佛是读出了弱骨的心思,琴曲声渐弱,雾里青有些迷惘地望着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正当两人僵持之时,雾里青身子一震,突然痛叫一声,一手捂了胸口,再也控制不住随着古琴如流星一般直直坠落下去!强大的灵气瞬间倾泻而出,幽幽绿光似乎比此时冉冉而升的日头更惹人眼目,巨大的魔力似乎顷刻要破体而出!可恶,男子眸子里渐渐显现出与弱骨一般的猩红血色,居然,居然在这个时候,封印又……唔……
“里青!”弱骨瞪大了眼睛,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发疯一般地向不停坠落的男子飞身而去!半空接了他徐徐而落——是封印被体内的魔力所削弱了么?看着雾里青被两股气力所顶冲脸色因痛苦而扭曲,弱骨眉头一皱,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们终究不是敌人,你的敌人是你自己。
怀中男子浑身燥热无比,筋肉渐渐膨胀,身形竟是比原先大了一圈甚至更多,暗血色的纹身如同游蛇一般蜿蜒至侧脸,一双黑色大翼早已曝露在外,猩红的眸子中有嗜血的渴望——怎么,失了本性么?弱骨大惊,想不到这越强大的封印相对的反噬也越厉害!拉开白发男子的后领,果不其然,那刺身封印的纹路繁复无章,似乎是古老的咒语一般,将他紧紧缠绕,永不得解脱!谁人能将这封印附着于他的体内,弱骨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暗影中男子的脸,是他,是他错不了!
“看招!”正当男子沉思之际,却是忽听得身后一声怒喝,背上瞬间绽开一条长及后腰的伤口!“唔……”弱骨愤愤扭头,却发现秦天竟是孤身一人前来,不觉皱了眉——这小子找死么?几欲祭出骨刺,却不忍留此刻间痛苦不堪的雾里青曝露于此,不得已,红发男子跃开几步,断然躲过秦天的后招。
“今天,新仇旧怨我要一并了结!”秦天向弱骨叫道,果然这男子与傲剑山庄有着莫大的关系,他出现于此,难道说,山庄中之人也免不了他的毒手么?欺风,尹墨,亦幻姑娘,你们一定不要出事啊!额上的青筋不自觉地跳动,秦天黑眸直盯了弱骨,仿佛那张脸上所浮现的是觉晓寺七十余众死前的挣扎样貌——天下怎会有这般狠毒之人,为了一己私欲竟要杀了那么多佛门弟子,魔,果然凶残而又冷酷!眼色微变,低头瞥见红发男子怀中之人正是当日枯井之中的黑衣魔族,男子转而开始不知所措——那人对亦幻姑娘如此钟情,怎会与这嗜血红毛有所交情?
六界中着实有太多令人心寒之事,秦天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件事都不是那么简单,究竟,自己能看透多少,又能猜对多少?读出秦天无名剑中的犹豫,挨了一刀的弱骨并不打算恋战,唤出金髯狮子,红发男子跃上狮背,连同雾里青一并急速撤离。半空之中弱骨恨恨瞪了秦天一眼,怒音传来,“你们这些虚情假意的修真之人,总有一天,我弱骨要你们把欠下的全还回来,全还回来……”
秦天呆呆望了他的背影,只觉那短短几句话中包含了太多太多怨愤,手中无名剑脱离了那墓穴之中的束灵阵法,隐隐红光便闪现出来,红黑之气交杂,在这黎明前夕竟是这般的诡异,或者说,魅惑?!
一发剑气终究没有劈下去,到底,自己在犹豫什么?
再次确认那两个魔族已走远,第一缕阳光便撒了下来。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扭头一看,竟是秦韵搀扶着尹墨缓缓而来,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两人目光却是绕过了自己,徘徊在苍穹之上,转身回望,云欺风,韩亦幻,韩亦真三人乘鹰而来的身影便落于眼中。秦天与那金褐眸子的小狐狸对视着,忽而望了眼一脸倦意的秦韵,心中顿时惆怅蔓延。
空旷之中,傲剑山庄寂静无声。数十名家仆身缠一条蓝花蛇,蛇毒已让这些被控制了心窍的傀儡昏昏睡去,尹墨知道,当这些人醒来的时候便会发现,一宿之间恍如隔世。而他在使尽浑身招数昏厥过去之后,那一袭蓝裙便飘落在他身旁。
云欺风借韩亦幻之力,勉强站稳了身形,感激地向麻雀点了点头,后者却是直接忽视了男子的谢意。云欺风脸上没有一如既往的笑颜,流云纹宽袖之下却是紧紧抓住了韩亦幻冰冷的手。白狐女一愣,粉脸上略略一丝红晕,终于没有再逃开。
秦天忽然想,也许,是新的旅程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