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韩亦真大呼一声，飞身奔向奄奄一息的韩怀空身边，口中急急唤着他，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她唤得那样急，那样重，似乎此时些许的迟疑，便要阴阳两隔。重伤在身，韩怀空似乎已恢复了意识，抬眼望了身边的姐妹两人，苍老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彩，顾不得嘴角边滴落的鲜血，他勉强抬手抚摸了韩亦真的脸，轻声道，“真儿，幻儿……你们……都来爹的身边了……”
“爹，你别说话了，求你……”韩亦真握住男子渐渐冷去的手，央求道，“真儿马上带您去找鹿医师……”
韩怀空微微勾起嘴角，勉强摇了摇头，“不必了……”他又望向韩亦幻，见她眼神略显涣散，心中不禁一阵惆怅，“幻儿，你做得很对，不要再自责了……爹……不怪你……咳咳……”
“爹，告诉幻儿，是谁将‘斗转’放入您体内的？究竟是谁！”韩亦幻垂了眼眸，先前那用尽全部妖气的一击让她清瘦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但脑海中强烈的使命感迫使她不能沉睡下去。韩怀空笑了一笑，“……不要想着报仇……爹对不住璎珞，对不住小倩……也对不住你们两人……”胸口的剧烈疼痛让他顿了一顿，他却又压抑着身体上的痛楚，向韩亦幻道，“幻儿……你，带着族人，凝冰谷……要好好走下去……一定要……和真儿……”
“要……和真儿……好好的……”口中涌出殷红的血液，韩怀空仍想说些什么，嗫嚅了乌青的唇，却吐不出半点声响。云欺风飞身而来，并了两指，急急点了他的穴位止住流血——只是眼下韩怀空被那勾魄长镰所伤胸口，妖气遗失殆尽，灵力又几乎没没有一丝残留，此番看来，只怕是凶多吉少。白衣男子面色凝重，向妖狐姐妹微微摇了头。
“云欺风……”韩怀空气若游丝，轻唤了他，“……好好……照顾她……”
“是，韩谷主。”云欺风应话，心中骤然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惆怅。
轻轻勾了嘴角，弥留之际却话语间却不忘掺杂了一丝责备，“怎么……还不改口……”云欺风一愣神，秦天在背后踢他一脚——品日里聪慧不二，关键时候怎么这般糊涂，“快，叫岳父大人！”
了然的表情浮露，男子忙不迭改口道，“岳父……”
只可惜英勇一世的凝冰谷谷主，千年玄狐妖韩怀空，至死也没有合上双眼——他的嘴角留有笑意，只是那笑容，却是凄楚非常，没有一丝温度。白衣女子怀中渐渐空荡，冰凉的尸体碎裂成无数的粒子，飞散开来，十里烟尘，粘附与暗灰色的层冰之上。宛若一座座没有铭文的墓碑，道不尽一生沧桑。
红绸与金絮终于落尽，月下一只乌鸦“哇哇”叫着扑腾而去，惹得鬼手一般的树枝轻摇，那声音空远而又凄楚，似乎要这个噩耗传遍这冰之谷。
韩亦幻紧握了双手，让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疼痛早已麻木，却足以让她此刻清醒着，不至于崩溃下去。韩亦真却扑倒在韩怀空的怀中，眼泪决堤而出，秦天上前一步，伸出的手，去不知该用何种姿态，去安慰月光下的泪人儿。
纵使栖身于千万生灵之上，在轮回之前却永无仰头之际。这妖族男子似乎从未强求什么，唯一的可叹，便是上苍要待他不薄。他回绝，将一切的仙缘荣耀置于身后，只求以自身善行抹天下对妖族的唾嫌。恶类，便以恶相向，以刀刃相对，一切洗礼之后，自己却也迷失在那旋转的金光之中。太多可叹，只是，这些清婉的叹息散尽之后，留下的，却是眼前一白一褐两抹曼妙的心伤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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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亦真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心中所念男子。此刻的她，却更想确定另一人是否安好——直到那望穿秋水的双眸被那白纱华裳的光华刺得生疼，她才渐渐安下心来。只是，韩亦真知道，她不好，很不好。韩亦幻的眉，眼，唇……无意不昭然着深深的哀伤，整个人宛若一尊冰雕，伫立在洞府口，抬首望了死寂的苍穹，只有白衣上的斑斑血迹，诉说着这一切，不是噩梦。
凝冰谷多处石窟洞窑被毁，妖族死伤不计其数，剩下的大半也零落而逃。这一切，却仅仅是因为韩怀空一人的失控。云胜雷与冷刹两人巡查了凝冰谷一番，便匆匆赶回沉渊，将谷中所发生之事向与无涯禀报。尘，妖，修三界近来怪事连连，如今又损失韩怀空这员大将，无形中给修真大派沉渊添了不小的压力。
云欺风不远不近地站在韩亦幻身后，伸出手去，不料却被她生疏躲开。他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伤了。“我有事与你说……”见韩亦真已转醒，又有秦天陪着她，韩亦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向云欺风道，本来就冷艳的脸上却是更添几分淡漠。
云欺风心中一愣，却也只得随了女子略显疲惫身影，踱步到石窟外一处冰棱丛生之处。万千冰棱接连相生，仿佛旋开的异界之花，流波微漾，旖旎不凡。只是两人却都无意欣赏，云欺风隐隐有了预感，这白狐女接下来所说，一定是他所不想听，不愿听，不敢听的话。
韩亦幻就在那一片炫目的冰花之中，喃喃开了口，声音飘渺到不真实，“那婚约……作废罢。”并非商量的口吻，这冰冷却笃定的语气却让他心寒不已。手中折扇不知是开是合，云欺风自嘲一笑，顷刻间却是垂了眼眸，“……我拒绝。”
“我要接手凝冰谷。我……不能随你去沉渊。”韩亦幻脸上没有一丝犹疑，却是连再望一眼心爱男子的勇气都没有，索性转了身子不去看他，又道，“而你，亦不能留下。沉渊需要你。”
“你也需要我。”
“我不需要。”女子的语气冷漠如初见之时，她将自己的手握得生疼，身子渐渐颤抖起来，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渴望，韩亦幻听见利刃一般的字眼从自己口中流出，“……云公子，请你回罢。”
“韩亦幻！”云欺风再也按捺不住，将眼前之人狠狠揽入怀中，“我不允许你离开我！听见没有，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够了。放开我。”韩亦幻冷静出奇，她木然抬眼望了远方，让灰色放任地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声道，“我们……结束了。”
从自己的脸上沾染韩怀空的血时，她就知道，自己将走上一条艰难无比的道路，这条路上，不能有人相伴。即便会有，却绝不能是他。妖族，多么可笑的一个种族！韩怀空无法做到事，由自己来做；他的债，亦由自己来还。云家乃是修真界名门，娶妖狐之女已是众矢之的。现今，我韩亦幻又犯下弑父之罪，你云欺风纵使有铁齿铜牙，百般能耐，又能怎么面对千百人的口舌？所以，我不要拖累你，不要拖累沉渊。我们，只有结束，才是归途。
月如钩，挂的，是旧人新愁；
月如钩，挂的，是新人旧愁。
云欺风略略退开了几步，再次深深望了埋在心底之人，轻笑了一声——相遇，相知，相爱却不能相伴，当真要相忘于江湖么？
韩亦幻，你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