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若是没有这股逼人的寒气,思过谷里的夜景却着实不错。
盘腿而坐的男子此刻却没有心思欣赏夜景,湿露沾衣,心中对木槿的担忧不减反增,秦天重重叹了口气,摊开两手,望着手心中错综的纹路陷入沉思。
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样面对那不可驾驭的力量。自己是想做个大侠这不假,想混迹于尘世惩恶扬善这也不假,只是,那些不该我拥有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如果说一切都是偶然,都是因缘,都是天意,只怕,这上苍倒是过于器重自己了罢?明明连身边的人都留不住,还奢望什么修仙得道呢?武练有什么意义,沉渊有什么意义,修真有什么意义,飞仙有什么意义?
仙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得栖身于木剑之中?
仙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不能与心中所爱携手白头?
仙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回归修真为身后之人遮风挡雨?
毕方,易燃,韩怀空……很多人,很多事的片段不停在脑海中回放,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有的没的。自己不明白的,不是仅仅是无名剑吗——那个血条裹脸的男子无名,他现在又在哪里呢?那红羽衣的男孩子,还陪在他身边吗?
如果可以选择,他真心希望他们能成为自己的朋友,而不是自己的力量。
我要这些虚无缥缈的力量又做什么用!也许从今往后,沉渊之中不会再有人小觑我,可是,曾经那个成天无所事事,插科打诨,即便被老爹和天辰骂得狗血喷头也依然逍遥快活的秦天,还能回来吗?丢了剑,便能丢开一切吗?不,不可能!
也许,从在刃冢中握到这柄木剑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变了模样。
“哦呀,当真在思过吗?又或者,是在想哪家妹子吧——”略带轻佻的声线懒懒响起,秦天嘿嘿一笑,回头对上了云欺风的眸子,“果然还是兄弟好!嘿嘿,舍不得我吃苦吧?心疼我了吧?风,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虽然现在身边有了韩大美人……”
“你再说……这烤鸡我可带去给我的韩大美人了啊……”云欺风丝毫不给他胡闹的机会,变戏法儿一般从身后身后摸出一只食盒,揭开盒盖,思过谷中顿时飘香阵阵。“咕咕——”秦天的肚子及时提出了抗议,他笑着接过荷叶包裹的烤鸡狠狠咬了一大口——两场武练擂台就早已叫他饥肠辘辘。“怎么,暗度陈仓接济我,不怕你爹责备吗?”
“怕什么!我爹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嘛?”笑颜男子从盒中又拿出一壶酒,两只酒盏,递给秦天一只,帮他斟满,自己也就地坐了下来,“我们俩也没有好好喝过酒了,这思过谷,清净,倒是正好可以说说话……”
秦天闷头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道,“你想问什么,直说吧……”
“哼。”云欺风轻轻一叹,抿了口酒,眯上眼睛惬意道,“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只可惜这酒啊,不够多也不够烈,掏不出你的真心话。”秦天转过身,一拳捶在云欺风肩上,“你这一口毒牙,还是留着掏你家大美人的真心话吧!”
“她……”提到韩亦幻,云欺风摇了摇头,“蜀山上风景虽好,却总有看不见的角落。只怕,兄弟我要困死在山顶了。”“怎么,出现危机了?”秦天一骨碌爬起身来,一副鸡骨架随意丢于一边,“启未振,还是勤……雾里青?”
“比起这个,还是想想你自己吧!”良久的沉默之后,男子淡淡开口,“我问你,无名剑——要,还是不要?”
“要,自然是要的!”
“毕方神鸟——要,还是不要?”
“要!这不是废话吗?”
“噬灵枝的魔力——要,还是不要?”
“要!”
“韩亦真——要,还是不要?”
“要!”一个字刚脱口,秦天顿时醒悟,“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咳,我怎么又上了你的当!云欺风,你给我说清楚,要不要韩亦真是什么意思!”白衣男子轻摇折扇,笑得诡异,又或者,带着一丝期待,“……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听听你心里话罢了。不过,现在都清楚了。”
这般如水的月色并不陌生,至少,在自己的记忆中频频闪现。薄雾轻柔,将两人笼罩,却是出乎意料地渐渐让一些模糊的东西更加清晰。
“你忘记了。”秦天斜斜望了相抵而坐的男子,垂了眉目。
“什么?”同样低沉的声音。
“你忘记问小韵了。”他答得坦然,清秀眉宇间竟是凝了沉沉的哀伤,“如果你再问一次,我的答案也是肯定的,相信么?”
云欺风勾了嘴角——怎会不知?所以才只问韩亦真呐。
“我真的,很想小韵。一刻不停地在想。我不知道她究竟何时才能回来,也许,她真的狠心,再也不回来了。”仿佛呓语一般,秦天仰头望了空中明月,一时间竟是看见了那温婉女子的倩影,“欺风,你知道吗,有时候看见你与亦幻姑娘,我真的很羡慕。而我,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握到她的手,在看见她的眸子……可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那般对我的情深意重的女子,我只想,我只想……”
“你当真不在意韩亦真么?”踌躇半晌,云欺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我……”秦天挠了挠头,原本略显沉重的气氛却是转瞬消散,取代而之的却是话语间的一抹明媚,“我不知道。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不是吗?她是韩怀空的女儿啊!而我,算什么?欺风,我不是你,韩亦真也不是韩亦幻,是不是?所以,我做不了你对她姐姐所做的事,我也给不了她任何东西。至于秦韵,至少,我还能给她自由。虽然,我也不明白她口中的自由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吧。”云欺风起身,沾着雾气的草地浸湿了他棉白色的儒衣,那离去的背景显得修长而又没落。忽而他转回了身,“你……有没有想过,亦真她,或许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陪着你而已……”
欺风扇柄在月色下流露出一丝光华,坠落的星辰一般又猝然阴暗下去。秦天有些愣神看着云欺风手中的灵动之物,良久,浮出一丝苦笑,轻轻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