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谪仙道人忽然发出大笑,“原来你此番前来是来质问老夫,为什么不选那些心智纯澈,与妖魔了无瓜葛之辈入沉渊派!好,好,云无涯教出来的好儿子,当真和他一般单纯无知!”他凑近云欺风微微变色的脸,又道,“我且问你,心中无恨,又怎可能变得强大,若不强大,怎能至仙?沉渊派得道者少之又少,迟迟不见有人飞仙,便是因为妄自菲薄要以六界生灵为重!我只不过挑选了自己认为合适的人,沉渊派,早该注入新鲜的血液了?不是吗?”
见云欺风不语,他低低一句,“六界生灵中,愚钝,贪婪,妄自菲薄之辈……难道不诛杀干净吗?善恶不过一念之间,若没有强大的力量依靠,没有位高权重作为依靠,你又如何辨得善恶,又如何派令他人?到头来,本该拥有一切,还不是要落入他人手中?而你,不过永远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知晓你的,又有几人?”
“此话怎讲?”
“云欺风,你是个聪明人。我愿意和你合作,共谋一件事,一件于你与我都好的事。”谪仙道人终于说了亮话,“沉渊派下任掌门既定,是你的兄长云胜雷,以你的才干和修为,又有一身仙家之息,算的上半仙之躯……你又当真服气吗?一直以来你都是他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要以他为参照。就连你与凝冰谷谷主的婚约,也是因为你爹不希望看到云胜雷沉溺女色才安排到你!这种无视,你当真不自觉?你我合力,可以重振沉渊,扬威修真!”
“道长知道的事,当真多到出乎我意料。”云欺风冷冷一笑,“只可惜,我云欺风自知不是大哥的对手,亦无心去揽做掌门这等麻烦事。所以,道长的好意,晚辈只能心领,至于其他……沉渊派绝不会沦为谪仙道人屠妖的工具,亦不会成我云欺风一人的囊中之物。”
“若真是如此,我还真是打错了算盘……”谪仙道人沉默片刻,淡淡一句却令眼前的男子浮出不屑的笑。“道长,你确实打错了算盘。我实在不是什么有大志者,只求一生有美酒佳人,至于野心,早已是云淡风轻。不过,对于妖魔之辈,我从来不予排斥。所以联姻之事,爹他才会考虑到我。不管道长从何方得知这些难登堂面之事,但求今日,能重新认识我。”顿了顿,他又道,“我劝道长也早些放弃杂念,否则,早晚会误入歧途。”
谪仙道人目露惊愕,片刻之后语气竟婉转起来,“很好。我谪仙道人竟会沦落到被小辈数落……”他说话分神之刻,猝不及防被云欺风扼住了手腕,狐颜男子另一只手折扇翻转,风灵作刃,竟是生生扯下了他的半截黑袖来!
道人一个鱼跃,指尖剑气大盛,警觉望向了云欺风,却见他紧盯自己半截裸露的手臂——手臂之上乌青色的鸟羽纹竟是赫然在目!
“金乌附身……”云欺风冷哼一声,折扇指向谪仙道人黑色斗笠,“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是雪宫之中欲夺毕方神鸟血液之人!你就是弱骨和李错画口中的‘主人’!”见对方沉默不语,他手中兵刃祭出幽幽绿光,萧杀之气顿生,“安置石像,指使弱骨夺逐云琚,暗中监视我们……虽不知道您的真实企图,不过齐帝齐帝做的事未免太多了一些……”
“你……”齐帝心中一怔,没想到连最后一道身份都被眼前外表不过二十二三的少年所猜透,剩下的事,他又知道多少?没想到万事俱备,却在这里遇到了棘手的人。
“想问我怎么猜到的吗?”云欺风敛了笑容,暗暗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我虽然未见过齐帝前辈的面貌,却听说前辈常年游走于尘世之间,说是汲取天地精华以便修仙,却没有人知道你究竟在做些什么,谪仙道人亦是如此神秘,这是其一;临仙洞堂主齐帝统帅众散仙,虽号称广容六界生灵,却意外排斥妖族异类,谪仙道人只招揽有除妖之心的尘世之人修行,这是其二;弱骨也是关键之处,倘若说他的主人与雾里青没有关联,他这般狂放不羁的魔族又怎么会屈居你身下,甘愿被你驱使?依我看,雾里青的魔力封印便是你胁迫弱骨的工具吧?”眼见谪仙道人缓缓摘下了斗笠,黑纱下慈善的脸却不由令云欺风一惊,那般温和的男人胸膛下居然跳动着那么一刻不安定的心!
“然而那日见秦韵也加入了夺玉的行列,我便肯定了你的身份!天下也只有一个人,可以掌控她的一切心理,可以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影响她的性情——那便是她引以为豪的爹爹——齐帝!”欺风扇紧握,云欺风语气有些激动,“所有的事连在一起便了然了,所以你才会在雪宫中看见了秦韵便逃离开,所以她才会有机会在鬼界突然出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这个做爹的为她安排的!为了你的灭妖大计,看着自己的女儿从纯澈透明堕入万劫不复,你又怎么忍心!”
齐帝轻声拍掌,赞许道,“你果真不简单——他人只当我习得万乌破身的幻术,雪宫中你只见得一次,便想到是金乌附身了吗?不错,这鸟羽纹不是纹身,而是金乌附身的咒印!”男子黑袍轻微一荡,顷刻间喧嚣的海浪幻化做无数黑色的乌鸦,撕扯着嗓子,振翅向空中飞去……在碧蓝的大海之上,这万鸦齐飞的景象,令人啧啧称奇。“你既然猜到了谪仙道人的身份,还敢独自一人前来,这愚昧的勇气倒是值得老夫称赞一番!”
折扇遮掩,杀气弥漫,云欺风的声音显得淡然,“我云欺风今日来此,便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只可惜,前辈的计划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了,我已传书放出了消息,一定会有人来揭穿你的伪善一面……”
“你说的传书,可是交给湘屏的一封信?”齐帝悠然抛出藏匿在身后的浑天画卷,画卷上赫然显现出湘屏在袖清风胡吃海塞的模样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你的事?湘屏手中的信早被调换!只可惜,我在信中说让姓秦的小子杀了湘屏,却没想到,默然看上的男人倒是有心的很,还这般好生招待着她……”
云欺风大惊,一是为齐帝手中的第二幅浑天画卷,记忆里李错画的那卷早已在南疆被大哥所毁;二是为齐帝的心机之深,连徒儿也不忘算计。也罢,也许在他的眼中,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连自己的女儿也是。一颗棋子而已,丢与不丢,不过一念之间。男子手中的折扇久久不挥——没有问出有用的消息来,白白送命的事他不愿做。知晓了这等惊天的秘密,如果还能脱身而归,他真的很想再一次拥抱那抹纯白的冰凉。
齐帝并没有开战的打算,他的目光一垂,原本空旷的矮脚桌上出现了两只瓷杯,幽幽酒香飘摇而出,几欲钻入云欺风的心脾。齐帝微微一笑,重新端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实不相瞒,我齐帝本不是什么淡然名利之人,我想要的,从来就只有天下。我现在倒是有些中意你,如果你愿意臣服于我,待六界尽收我囊中之时,修真界便是你云欺风一人的天下!”他深深望一眼桌上的两杯酒水,“这对龙凤杯叫错‘国士无双’,龙杯中掺有剧毒,凤杯中则是唯有我一人才有解药的‘焚心丹’,你,自己选……”
云欺风俊秀的脸上浮出不羁的神色,指尖轻触了融化有“焚心丹”的凤杯之上,“……如果选了凤杯,便永远要屈居于龙之下了吗?”轻声失笑,修长的指却捏住了另一只杯子,仰头将毒酒一饮而尽,“只可惜,我云欺风向来以龙标榜,从来都是国士无双……”
好一个桀骜之人!他的野心,只怕只有他自己一人才知道。
空杯搁于桌上,碰撞之时发出脆响。云欺风笑容不减,向齐帝又是拱手一行礼,终于唤出白鹰飞身而去,消失在海天之间。
“主人,您为什么当场杀了他,还放他走?那毒酒会不会……”小琼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化不开的疑惑。
“我从未打算杀他。这男人,留着有用。”齐帝玩弄着那只凤杯,猝然拍碎在桌上,醇香的酒水沾湿木桌的瞬间,便如同岩浆一般将木头灼烧出一个窟窿来。
小琼一惊,脱口而出,“难道这杯才是毒酒……那杯……”
“是水。”中年男子苦苦一笑,“他要是心甘情愿舍去骨气选择做我的狗,便没有留着意义了,贪生怕死之徒死不足惜……云欺风似乎是算准了我并不想取他的命……瞒了太久的事,也该公布于天下了!修真界如今气数已尽,韩怀空又身死,我们的大计可成,可成!”
“主人英明!”单膝跪下一拜,小琼一想到那看似迷恋酒色的男人居然有这等深的城府,连主人都奈何不了,那夜上他当一事到也显得没有那么耿耿于怀了,“依照您的吩咐,齐默然小姐她……在石洞中等您很久了……”
齐帝眼中柔光一闪,遁去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