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雁菱看着那群蠢蠢欲动的士卒,心底是掩不住的又惊又怕。
她幼时养在深闺,从未习武,到了扬州之后,虽会那么点皮毛,却远不足以抵挡此些征战多年的将士。如今,要如何全身而退?
步步后退之时,耳边却已听闻“当”的一声声响,随即便是一阵清亮的男声,“庄王殿下,让那么多人对付一人,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庄王,苏雁菱一惊,庄王是启朝三皇子贺兰骞!在军旅之中颇有建树,可唯一的弱点,便是喜好美色。
待她转过身去之时,却已见得两人两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苏雁菱二话不说,离开策马跑回叶歧扬身边,仿佛重获新生了一般松一口气。
贺兰骞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叶歧扬···”
叶歧扬依旧笑得云淡风轻,连着威胁,都是淡淡的,“庄王殿下莫不是,想只身离去?”
脚下的枯叶随即散出一阵阵稀疏的响动,面前的风卷席了大片的落叶,盘旋在空中,耳畔的金属碰撞声不断,苏雁菱心中依稀明白,这该是两个高手的对决。
而贺兰骞手下的一队人马也不闲着,纷纷攻向清和和苏雁菱,清和的武艺她早先不曾见过,今日也算是领教了,少说也有二十个人围在他身边,他却是不慌不忙,挥剑抵抗自如,竟使得那二十几人怎么都近不了她的身旁,只在他一侧,供他细细把玩。
呆愣之间耳畔刀剑声蓦地加剧,却又是在瞬间趋于平静,眼前寒光闪过,回眸看去,却是一把长剑稳稳地落在一旁的落叶之上,这剑,又是属谁?
身前的碰撞之声已是成了利刃劈开空气的声响,一阵一阵,苏雁菱抬眼瞧去之时,却是见得叶歧扬步步后退,纵然想着抽身去拿剑,却始终被贺兰骞缠着脱不开身。
苏雁菱随即下马离开,摭拾起地面的长剑,对准贺兰骞挥剑刺出,可他却是在须臾间摆脱叶歧扬,转身以剑相绕。薄如蝉翼的剑身缠上手中的长剑,如同毒蛇一般一点点的绕上剑身、剑柄,她却是无半分抵挡之力。
顿时愣住了,手腕之处好似被什么击打,毫无防备之下,她便丢了剑,整个人却是直往后倒。后腰被环到怀中,面前白皙的手掌却正击鎏金剑柄,贺兰骞便急急地后退,叶歧扬上前,手腕一阵抖动,随即抽出了那被毒蛇围困的剑身。
“走!”他将苏雁菱推至一边,又取剑攻击,同贺兰骞纠缠在一起。
苏雁菱惊魂未定,方才那一剑,仿佛又是在生死边缘挣扎,她只觉得心上好似被压了石头,闷闷的,透不过气。风吹到面上,冰冷刺骨,她贴着身后的树蜷缩了身体,唯一的依靠给予她此刻仅存的几分安心。
叶歧扬长剑一挥,随即传来皮肉撕裂之声,贺兰骞捂了肩上的伤口,忙不迭地逃开,临行还不忘恶狠狠道,“叶歧扬,你等着,你我来日战场上较量!”
叶歧扬也无意同他纠缠,只漾出一抹极为淡淡的笑意,“殿下请。”
贺兰骞一走,他身边的那许多士卒,也都纷纷随了他的步子离开。
苏雁菱顿时瘫软在地上,前额的汗滴顿时滚落,“啪”的一声,在地面上晕开一个圆形的点,双手却依旧是颤抖不断。
叶歧扬这才上前来,上前来想要拉她起身,可她的两条腿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哆嗦不止,叶歧扬一使劲,她便整个人扑到他身上去了,苏雁菱顿时僵住了,叶歧扬的身子似乎也僵了一僵,随后才缓缓的抱上她的双肩将她推开。
苏雁菱茫然不知所措,半是羞,半是怯,半是囧,半是惧,索性抱膝在树下坐了下来。
叶歧扬再次开口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清和已不知所踪,而他却是在她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关切道,“方才吓坏了?”
苏雁菱才回过神,勉强答话,“还好,我没事。”
叶歧扬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始终想不通林彦为何要杀石厉,”苏雁菱蹙眉,能让林彦如此大动肝火一剑刺死之人必然会触及到他的切身利益,可她却是不知道,石厉究竟触及了林彦什么,能让他这样草率地结果一条人命,断了叛国通敌之案的唯一线索。
她道,“大人也知道石厉身上还有很多疑点,启朝军营守卫严密,他们是何处接信?还有,启朝到底在我们军中安插了多少眼线,他们的主子又分别是谁,这些事不查出来,我怕我们会输的很惨。可如今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这样死了···”
叶歧扬看着眼前这小丫头,她的确聪明,不过养在义父身边两年光景,便能从其间的不合常理之处觉出问题,可她到底也太过稚嫩,太过干净,只晓得有违常理,却不晓得是为何。
叶歧扬漆黑眸子中满是温存的璀璨流光,注视着她,声线柔和,“我知道你想知道整件事,也知道,石厉所说的,你全都不相信。”
“只是···”他却是无奈地笑了笑,“他都已经出手对付你了,你认为,他还会说吗?他今日受审,除了招供,便没有一句实话,最后竟都试图挟持于你,拼一个鱼死网破,你认为,再审下去,还有得益吗?”
天色尚早,淡淡的日光落在叶歧扬面上,却已显出了几分愁态,并不似昨日审讯只是那样神采飞扬,大概,这一切,也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他道,“何况今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对耳朵听着,陷害曲将军,可是他亲口承认了的,他不过不肯说出指使他的人罢了。”
苏雁菱喃喃自语,“可也不该杀了他,若将他关在这里,保不定他的主子会来救他。”
“他是一颗弃子,没人会管他的。”
叶歧扬停了停,试探着问道,“雁菱,若是石厉没死,将他押解回金陵,查出他身后的人,是大越权贵要怎么办?”
苏雁菱一愣,大越权贵?
她的父亲为大越效力,可大越却有人要置她的父亲于死地?!
叶歧扬的面上挂着一抹清淡忧愁的笑意,美好却又脆弱得恍若是记忆之中,她那王妃姐姐送来哄她的琉璃灯,光彩夺人,却也羸弱不堪,苏雁菱别过头,不忍去勘探他不堪一击笑容背后那满心的苦楚和忧虑。
叶歧扬平稳了心绪,她虽说此次是为曲墨函被诬一案前来,可他却是不晓得,亦是不能保证,她不想为自己两年前所吃的苦头,讨回一个公道。若他能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稍稍告知,她是否会知难而退,重新回到扬州修养生息呢?
他狠了狠心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愿相信,但诚如你方才所说的问题,最起码的一条,他要怎么送信,我问过那晚的守卫,石厉没有骑马,便要大大咧咧地往外走,而最终抓着他,是因为他和别的将士起了矛盾,争吵不止,还险些动手,这便有两处可疑了。”
苏雁菱亦是领会,“其一,身上藏了那样一封信,应该小心,可他竟这般大胆,还敢跟人争执;其二,没有骑马,若他有心出营那他们交信之处必然是大越大营附近,可附近除却锦山便几乎都是平原,一览无余,锦山上又林木众多,晚间极易迷路,这两处都不会是见面交信的好地方。”
叶歧扬望向她的眸中已添了几分诧异,欣喜却又有着一种难言的情绪,似是悲哀、似是伤怀,可更多的,却恍若是愧意。他道,“聪明,一点就透。”
苏雁菱并未留意到他情绪上一闪而过的变化,斟酌着说道,“所以你怀疑,他根本就不必送信,只是需要身上藏着那封信时候被人捉住,随后让那封有着将军笔迹的书信曝光,陷害将军,将他置于死地?!”
“是。”
苏雁菱顿时大惊,“可若是如此,将军岂不是很危险?一次不成,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转念一想便又去揣摩林彦的心思,“林彦不愿再查下去?他惧怕权贵!怕他们毁了他的前程?!所以他才杀了石厉···”
叶歧扬只能摇头,推说不晓得,“这我不知道,只是,”他望着苏雁菱,背靠身后的古木,声线愈发柔和,“雁菱,如今越启对峙,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动摇了一位手握重权的人物,于大越,未必是一件好事。”
苏雁菱霍然起身,大越朝中的权贵,手握重权的人物,动了他,便有可能危及战地···
难不成,是太子刘玦?两年前求亲不成,便设计绑架,险些毁去她清白之身,夺去她性命之人。心底无端地发冷,刘玦刘玦,我本有意听从师傅相劝,避世扬州,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设计加害曲家,我便忍无可忍了!
她暗自打定主意,转向叶歧扬,假意问道,“那人是谁?”
叶歧扬并不曾发觉她的心思,只静静望着她,好笑道,“你觉得我知道?”
苏雁菱却望着他正色道,“你一直都知道,一直是我太傻了而已。”
叶歧扬也并未对这话上心,只随手扯了一把青草绕在手上把玩,“你的恩情也算是报了,过两天就要启程赶路,回去吧,好好歇着养足精神。”
他缓缓起身走向一边的马匹,似是无意道,“有些事情,我不希望把你也掺和进来,将军猜得到他是谁,能防着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