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回果真睡前听了半个小时朗承舟唱歌的录音,越听越兴奋,到了凌晨两点了还没睡着,翻来覆去,时不时叹气。
郑繁简本来都睡了,半夜起夜,爬下床的时候,鹿回正好翻身,吓得她差点摔下去。
“喝!你怎么还不睡!”
鹿回坐起来,委屈巴巴地诉苦:“我越听越兴奋了。”
郑繁简:“……”
“怎么办哦?”
“谁管你……谁让你睡前听歌的。你闭上眼睛啥也别想,明天还得去看医生呢。”郑繁简嘟囔着。
鹿回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没回话。
郑繁简几秒后没等到她回应,就径自先去上了厕所,然后才往回走,爬回床上,她理了理被子,觉得夜间的空间有点冷,借着窗外路灯朦胧的光线,郑繁简看到了鹿回坐着的姿势,肩膀都露在被子外面。
“小祖宗诶,你这样会着凉的。”郑繁简无语地叹道。
“郑妈妈。”鹿回小声喊她。
“怎么啦?”
郑繁简听出鹿回声音里的压抑,立刻敏锐地放柔了自己的声音,像是怕吵醒熟睡的宝宝一样。
她知道,夜晚的时候,鹿回心情会更加不稳定。
鹿回低声问:“我会不会,一辈子都好不了啊?”
郑繁简不知道该怎么回。
脸盲症治愈吗?这本来就是不治之症,不会死人的绝症,伴随一生,影响日常生活。到了晚年,或许还会增加阿尔兹海默症的得病概率。只是像鹿回这样,能够靠声音识别人的长相,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幸运了。
“不会的。”郑繁简撒谎,安慰鹿回,“会变好的。”
变好,不是完全好。只是一个向上,好转的过程。
黑暗的房间里,已经微寒的初冬空气里,鹿回的声音微微颤抖,讶异,轻叹一声,郑繁简居然听出了其中的沧桑来。
“我对自己好失望啊。”
郑繁简心一紧,心说,别这样啊。
“我以为我已经变好了,我觉得我很乐观。可是……出来一个朗承舟,让我束手无策。白天的时候,我以为我能够靠听他的歌声,记住他,可是我刚才听了那么久,反复听,我仍旧回忆不起来他的脸到底是什么样的。”
鹿回声音越来越沙哑,低沉,带着哭腔。
郑繁简直起身,跪坐在床板上,压低上半身,凑近去努力看鹿回的方向。
鹿回脸埋在膝盖里,微微啜泣。
“我觉得我不能悲观,可是我克制不住。”
“我好没用啊。”
郑繁简脑袋“嗡”一声就炸了。
“哎呀,你没用,那我不是更没用了!”郑繁简急了,张口安慰,“宝贝,你很优秀,你太好了,太完美了,所以上天才会嫉妒你,给你这样一个缺陷,但是,维纳斯都断手呢,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你有一点小缺陷,才会让你显得更加优秀。”
“你看,正常人,能通过声音就能识别别人的长相吗!不能吗!你简直是刑侦警察想要的破案密器啊宝贝!”
郑繁简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把鹿回噗嗤一声逗笑了。
“说到这,朗承舟要画的那个嫌疑人的肖像,我还没给他参考呢。”鹿回笑道,心情放松了很多,声音也欢悦了点,“只是可惜我不会画画。”
郑繁简忙点头迎合:“嗯嗯,你要是会画画,那让那些美术生怎么办啊。又美又善良,有钱还读书好,怎么能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呢。”
鹿回听着好笑,心情好了不少。她心想,这样说起来,朗承舟岂不是上帝的私生子了,什么都有了,才华还横溢,技能满点,他有什么弱点吗?
郑繁简说:“别想啦,明天还得去看医生呢,快睡。”
鹿回想着这个问题,应了一声,躺下来,心情好了之后,没多久,她就进入了梦乡。
*
阎九州半夜醒来,朗承舟床边的小台灯还亮着,他起来上了个厕所,经过的时候,无语地去关台灯,哪知道横空伸出一只手,一把摁住阎九州的手腕。
阎九州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朗承舟正睁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死亡凝视着他呢。
“我靠,你还没睡啊。”阎九州拍拍胸口,喘着气,无奈地叹道。
“睡了。”朗承舟放下手,严肃脸说道,“你把我吵醒了。”
阎九州抱着脑袋哀叹:“靠啊!我动作声音很小了好吗大哥!我以为你睡沉了,才想着把灯关了的。开着灯容易影响褪黑素生成,你小心长斑哦。”
朗承舟:“我有吗?”
阎九州一噎,看着朗承舟干净绝好的皮肤,嘴唇翕动,末了咬牙切齿憋出一句:“早晚会有的!”
说着,他骂骂咧咧地爬上自己的床,戴上眼罩闭眼睡觉。
阎九州人不拘小节,性格开朗包容,换成别人跟朗承舟相处,多半都会受不了,可是他觉得也无所谓。甚至觉得,朗承舟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朗承舟有一个怪癖,睡觉必须有灯光,不然睡不着,而且睡眠很轻,稍微有人靠近就会醒。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习惯。
他也不避讳,当时分配寝室的时候,直接跟新晋室友阎九州解释:“我怕黑,我晚上睡觉必须开灯,没意见吧?”
一个大男人,直言不讳地表示自己怕黑,对别的男人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可是偏偏朗承舟从不觉得这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直白的很。
阎九州就喜欢朗承舟这种大方和直率,于是跟他相处得也挺愉快的。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阎九州在说话,带着朗承舟玩,但是朗承舟如果有心情或者有空,也能跟阎九州玩得到一块儿去。
阎九州睡前,又嘟囔了一句:“真的会长斑的哦。”
朗承舟:“快睡。”
*
周日的医院,人满为患,七院周末的号放得虽然不多,可是还是人山人海的,到处都在排队。
郑繁简给鹿回约的专家号,千金难求,提前半个月都约不上,也是郑繁简的父亲的关系,郑繁简认识不少医疗体系里的专家,给鹿回留了一个号。
鹿回不想让郑繁简跟着,可是无论鹿回好说好歹,郑繁简都不松口,强硬地一定要跟着鹿回,看着她进入问诊室。
郑繁简的理由非常充分:“你去年的时候就骗我自己去买药了,结果根本就没去医院。我一定得看着你把药开了!”
鹿回挠挠脸,嘴唇翕动,又解释不出来。因为她的确去年做过那样的事,让郑繁简后怕,还留下了阴影。
她也理亏,只能无奈地叹气,由着她去了。
怕鹿回出幺蛾子,郑妈妈真的是忙前忙后,非常贴心,还拿了鹿回的医保卡亲自给鹿回挂号。
鹿回很郁闷:“这就不需要你啦,我可以自己来。”
郑繁简斜她一眼,瞪视:“我来,你别瞎掺和!”
鹿回一噎,欲言又止,手抬起又放下,无奈地叹气。
坐到候诊大厅,大部分人都是带着小孩来看儿童心理门诊,一般都是一些,儿童多动症,讲话迟生怕是自闭的毛病。大人不算多。有也是神色闪躲的。
鹿回看了一眼,被这样一个漂亮高挑的女孩子看一眼,大家都察觉到了,投回视线,好奇地打量,眼里写满了不解。
似乎在问:“你看起来白富美,这么人生赢家,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鹿回低下头玩手机,心里有些无奈。
现在就算社会进步了许多了,很多人还是觉得,看心理专业医院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甚至包括鹿回自己。
郑繁简正在通电话,因为她这周不回家,她年迈的老父亲郑爷爷非常担心郑繁简吃不饱穿不暖,特地委托她的妈妈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到底要不要来学校看看你呀?”
郑繁简在一旁不耐烦,又不忍心语气太重,极力克制着自己回答电话那头的老母亲:“妈,我真的不需要,我现在跟鹿回在外面玩呢。我们俩很好……”
“哎呀!就一个周末,哪能出什么问题啦。鹿回没回家,我也得留下来陪她呀!”郑繁简看了眼鹿回。
鹿回仍旧低着头玩连连看。
电话那头的老母亲好奇问:“你跟鹿回在哪里玩啊?要是离家近的话,回家吃晚饭?要不我们送你回学校?”
正好广播报号:“请27号简易到抑郁症门诊就诊。”
郑繁简急忙捂住话筒压低身子,生怕广播的声音被电话那头的人听到,她小声回答:“很远,不近,不需要,不麻烦你们啦。”
没等母亲回答,她又连声道别:“哎呀,我们去买衣服了,先不说了,挂了,拜拜!”
说完,她立刻挂掉电话,然后挺直腰杆缓了好几秒,才舒了口气缓过劲来。
鹿回抬起下巴疑惑地看她:“怎么啦?打个电话跟长征一样辛苦?”
郑繁简抿唇,一副没有任何问题的样子:“嗨,就我妈,你知道的。”
郑家老来得女,把郑繁简疼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鹿回也是知道的。
她笑了笑:“你这周不回家,郑爷爷怕是要担心死了。”
郑繁简耸肩:“无所谓啦,我陪你嘛,嘻嘻。”
说着,她笑嘻嘻地脑袋靠到鹿回的肩膀上。
鹿回手指轻点她的额头,一副宠溺的表情:“你真是我妈。”
“当然,我是你的郑妈妈。”
没一会儿,就轮到鹿回了。
鹿回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愣,郑繁简推她:“快去快去。”
鹿回点点头,往抑郁症2号门诊室走去,郑繁简紧跟在后面,看着鹿回走进门诊室。
鹿回关门前回头看了眼郑繁简,郑繁简眨眨眼,握拳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鹿回点点头,把门合上。
等门合上,郑繁简才安下心来,靠着墙低头玩手机,正好她年迈的老父亲发了一个红包给她。
郑繁简打开,正好5000大洋,她咧嘴一笑,高高兴兴笑纳,然后回了一个亲吻的表情:“谢谢爸爸~”
“郑繁简?”
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一旁响起。
郑繁简心里一惊,暗道: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