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张就才从后院走出，不忘狠狠剜马超一眼，对王允道：“太守已经没事了，只是前段时间，天天饮酒，对身体戕害极大，大夫吩咐要多静养，这几日恐怕不能下床了。”
王允请马超坐下，说道：“机变百出，到底瞒不过将军慧眼如炬，不过，马将军，仓太守的确是尽力了，这几日，我算是明白了吗，这敦煌是真穷。现在敦煌府这面旗子还在，全凭仓太守等一干人舍命维持，否则，你以为雍凉还有敦煌郡？敦煌一失，朝廷在西域再无立锥之地，大汉亦痛失西去之门户，张骞、班固之功，付诸东流，百姓流离失所也是必然。难道将军真想将敦煌逼到这一步么？”
马超的表情既尴尬又无奈，西北汉子的国字脸几乎要扭成一团，喃喃道：“唉，我一介武将，何时当过督税？但雍凉的局势，一言难尽啊。”
王允坐下，给自己斟满一杯葡萄酒，道：“没关系，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您细细道来。昏迷了几个月，我也很想知道如今雍凉的局势。”
马超点点头，坐在王允对面，道：“董卓入京之前，雍凉最强的势力是他和皇甫嵩将军。平定黄巾之后，皇甫嵩被阉党陷害，褫夺骠骑将军衔，逐出中枢。后眼看董卓日益做大，朝廷又不得不再次启用皇甫将军，命他手握三万劲旅，屯兵扶风，北可震慑匈奴，南亦能压制董卓。”
马超一边说，一边用手沾酒，大致画出凉州情形来。雍凉地分为凉州和雍州，其中凉州大致相当于源世界中的甘肃、宁夏地区，雍州则为陕西和四川的一部分。雍州、凉州时分时合，版图时大时小，大略可视为如今的陕甘一带。董卓入京前，占据凉州和并州的一部分，而皇甫嵩的驻地则大致在如今的陕北一带。
“他和董卓形成了凉州的平衡，也保障了凉州的稳定。西羌余孽数次造反，南匈奴亦蠢蠢欲动，但是三辅之地，西北边陲，都能稳如泰山，全仰赖他们二人。”
“后来董卓入京了。”王允道，想起董卓，心中不胜唏嘘。那个壮硕如熊罢的男人最后用生命改变了王允的计划，扭转了必败的局势。
马超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董卓入京，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至今也无人知晓，为何一向忠于朝廷的皇甫嵩突然按兵不动，放董卓南下攻取长安，然后顺函谷关入京。董卓入京，余威犹烈，而且控制了朝廷的董太师，在凉州拥有了更强的影响力。不仅如此，董卓刚刚入京从洛阳送来了大量的金银财宝、粮草军械，使整个关西势力对他感恩戴德。”
听到这里，王允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董卓进京后，的确没有忘记他在雍凉地受苦的好兄弟们，抄家、罚没的所得一车一车运往长安，又从长安输送往各地。这么看，董卓的确是个好兄弟，好大哥，也怨不得源世界中的史书虽然一贯地将他看做搅乱时局、废立皇帝的乱臣贼子，但还是承认他“好任侠”，无论在羌、在胡都“颇得敬重”的。
至于皇甫嵩为什么放董卓入京，王允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毕竟，当一个平定叛乱，拯救帝国的英雄，因为举报阉党贪污，就被褫夺封号、贬职、外放，而你依然期望他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继续忠心耿耿，不求改变，的确不太现实。这样的人就不是人，而是机器了，一个无怨无悔守护国家的机器。
董卓和皇甫嵩，对忠诚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
董卓希望自己能用一身蛮力来改变朝廷，改变国家。可惜，他失败了。一个手握重兵的耿直的西北汉子，死在了洛阳，为了他的西凉军，为了他心中的大汉。而皇甫嵩思考的不多，他就像一个清道夫，在朝廷有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将危险灭掉，保障大汉这辆快散架的车子能够继续向前。
马超接着说道：“可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董、袁决战，董卓赢了，可活着的却是袁绍，董卓被人割掉了脑袋，于是凉州也就失去了一根支柱。”
貂蝉道：“不是还有皇甫嵩么，皇甫将军对朝廷和陛下忠心耿耿，天下皆知，有他在，凉州必安。”
马超苦笑道：“这是绝密，想必你们还不知道。不过我信任二位，想来直言无妨，实话告诉你们，皇甫将军不久前已经病逝了。”
“什么？！”几人一同惊呼。
马超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如今得到消息的人还不多，秘不发丧的原因，就是担心凉州动荡，这也是皇甫将军的意思。皇甫将军和董卓都死了，于是雍凉地的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王允和貂蝉一起点头，已经明白了大概，而张就因为就居敦煌，还不太明白。
马超指了指桌面上，说道：“如今的情况就是吕布收拢了李儒、李傕等人，然后宣称自己要为董卓报仇，诛杀王允、牛辅、曹操。长安是雍凉地最大的城市，董卓大部分的家底都在长安，还有他最厉害的谋士李儒等人，现在都以吕布为主公，他等于继承了董卓的力量。”
“这个卑鄙小人，明明是他杀了董卓，居然还有脸颠倒黑白！”貂蝉怒道。
王允也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他们手上没有“实锤”，没有证据，而即便是有，在没有微博、微信和其他传媒工具的情况下，这件事情也难以说清。
看到貂蝉的愤怒，王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平静地说道：“我早晚杀了他。”
想到草娥，想到董卓，王允不得不压制着自己胸中的怒火。同是试炼者，这样阴险、无耻、毫无道德的杂碎，自己当初居然没弄死他，真是遗憾。吕布也命大，被扯掉一条胳膊，居然还能活下来。
马超不知道王允一介商人，为何如此痛恨吕布，一脸的不解，劝道：“你要杀掉吕布，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
王允道：“为什么？他不是都变成残废了么？”
“你也知道他少了一条胳膊？没错，可是他就算少了一条胳膊，据说也勇不可当。回到长安的时候，不少董卓的旧部都不服他，结果他一场酒席，亲手杀了数人，其他人也就只得归顺了。如今吕布拥有长安以及三辅各处要地，牢牢控制关中要道。手下不仅有强将、谋臣，更有董卓留在长安的西凉军余部和从洛阳获得的财富，风头正劲。”
“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王允叹道。
“我父马腾和叔父韩遂对此也是忧心忡忡。”
“担心被他吞并？”王允看着桌上临时画出的地图说道。
马超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示意长安和武威、天水的位置，道：“函谷关是天下第一险关，曹操就算再厉害，一时半会，也无法拿下函谷关。张鲁原本占据汉中，但被董卓赶到了巴郡。所以，如今整个三辅地区，绝大部分都掌握在吕布手中。而我们所在的武威、天水一线，也就是武帝时期的凉州四郡，是仅剩的不归他吕布管的地儿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抓紧时间扩充兵力，吕布一旦北上，整个凉州就都是他姓吕的了。他现在虽然没有动，但是已经试探过我们多次。只要时机成熟，他肯定会出兵吞下我们。”
王允向貂蝉问道：“我在洛阳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有谋略呢。”
貂蝉道：“李儒非常厉害，这应该是他的计策。”
马超点点头道：“我叔父也这么说，有李儒在，吕布如虎添翼。他们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可是这和征税有什么关系么？”
“皇甫嵩屯在扶风的三万人，现在在我们手中……”
“哦……”王允恍然大悟，“皇甫嵩这三万劲旅就是你们和吕布对抗的本钱咯？”
“没错，或者说是谈判的本钱，能谈妥，就不打仗。谈不妥，我们总不能坐看自己的家业被人吞并。有这三万百战雄兵，吕布一时半会还不敢和我们正面决战，毕竟，曹操和吕布现在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哦？”
“你不知道么？曹操的结拜大哥王允王司徒，被吕布杀了啊。”
“呃，你们怎么就能确定王允死了呢？也许他还活着呢。”
“吕布说的，他亲手杀了王允，为父报仇。洛阳朝廷前不久也为王允满城披麻裹素。”
王允、貂蝉相视无语。
马超接着说道：“所以，我们需要钱，有钱才能养兵。凉州土地贫瘠，没有钱，买不到粮食，三万雄兵就是负担。不光是我，族中其他人也全部出去找钱找粮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真打起来，我们就没机会准备了。”
王允点了点头，说道：“那我明白了，看来，我必须要想办法帮你搞到钱啊。”
“司徒兄高义，不过，这本来和你无关的。”马超道。
“谁说和我无关，和我关系大了。我帮你们搞到钱，你们千万可别和吕布和谈啊。这杂种，我早晚得弄死他，你们和吕布联手，搞不好，咱们还得兄弟相残。”
王允说地咬牙切齿，马超笑道：“凉州早有传言，说其实是他杀了董卓。不过，他如今封锁函谷关，一口咬定这是曹操的奸计，他是义子，怎么会弑父。他手上有兵，凡是怀疑他的，也都被他杀掉了。这种不忠不义的人，我们当然不屑与之为伍。而且我们马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别人吞并的。”
“唉，可惜我煌煌大汉，居然没有网络直播，没有微博、微信，更没有录像。”
“那是什么？”马超问道。
“没什么，马将军，请再宽限我些时间，我一定刚帮你拿到足够的税金。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我，将来一定要让我亲手宰了吕布！”
马超点了点头，同意再宽限一月，并且承诺，如果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他和他的手下，一定在所不辞。
“敦煌是我凉州一郡，征税一事，我义不容辞！”马超拱了拱手，就离开了敦煌，返回城外驻地。
王允站起身，背着手，望着大漠上的满天繁星和一轮明月，陷入沉思。
阿思齐刚才听得稀里糊涂，但也明白形势复杂，情况紧急，不耐烦地对貂蝉说道：“你男人这时候还有心情看月亮？”
“嘘，别说话，他在思考……”貂蝉一脸崇拜地看着王允。在洛阳的时候，她就见过王允这个样子。每次他思考过后，危机就会解除，祸乱就会平息，和他作对的人就要倒霉。
希望这一次，他也可以化解敦煌的危机。
过了许久，王允长出一口气，道：“看来，我还是得动用动用洛阳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