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熙只觉得这薛家的小姐品味独特,全不似寻常小姐的闺房。
薛寒烟笑着招呼花千熙就座,花千熙则从身后丫鬟手里取过一个紫竹编成的精致小方篮:“薛小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味道虽然平平,却是我一番心意,见笑了。”
“多谢蒋小姐。”薛寒烟笑盈盈地地接过了那个小篮子,跟着噗嗤一声笑了,“瞧我们小姐来小姐去的,甚是生疏。希姐姐,可否容我叫你一声姐姐?”
“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寒烟姐姐了。”花千熙忙不迭应下,语气真挚地道,“寒烟姐姐,若不是你的方子,我祖母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我也不知如何表达对姐姐的谢意,只能亲手做了这些点心。”
两人自从姐妹相称以后,气氛一下子融洽了很多,就着彼此的平日的喜好闲聊起来。
聊了好一会让后,薛寒烟注意到花千熙脸上的妆容虽然精致,但被刘海挡住的那一块有些不自然。她仔细一看,发现花千熙刘海下有一个小小的痘疮。
“希姐姐,请在这里稍后。”薛寒烟站起身来,欠欠身后,往自己的睡房走去。
“寒烟姐姐请自便。”花千熙只以为薛寒烟要去更衣,也没在意。
薛寒烟自睡房的梳妆台取了一个描着青色花枝交缠的纹样的小瓷盒,又回到了小厅,把瓷盒递到花千熙跟前。
“这是什么?”花千熙有些好奇,她小心翼翼的揭开盖子,只见盒中那淡绿色的膏状体细腻清爽,清淡的香气像是百合,又像加了些薄荷,十分怡人。
“希姐姐,这是我自制的药膏,清火去燥的效果还不错。”薛寒烟道。
花千熙有些意外地看着薛寒烟,下意识地抚了抚刘海的位置,然后笑了,大方地收了下来。“那我就多谢姐姐了。”
鹊儿和画眉端上了茶水、瓜果和点心,秋霜过来禀告:“小姐,大小姐来了。”
薛琤含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希姐姐,许久不见,你来府里居然也不和我说一声!”她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亲呢。
薛琤和花千熙虽然相识不久,但兴味相投,在恩国公府相识之时就颇为谈得来。
花千熙赶紧起身,明显也很高兴:“琤姐姐,许久不见。我们这不就见上面了。”
“若不是寒烟姐儿邀我过来,你哪里会记得我!”薛琤款款走来,笑容明媚。等走近了,便出言吩咐身后的两个大丫鬟道,“书香,墨香,小心放好。”
“是,大小姐。”书香和墨香轻手轻脚地把夜光杯和葡萄酒放在了桌上。
薛琤亲自执壶,倒了杯:“尝尝我酿的葡萄酒,看你们喜不喜欢。”
“葡萄美酒夜光杯。”花千熙赞赏地端起夜光杯。
位小姐家就着女儿家的闺阁话题谈了一下午,直到傍晚,花千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八月下旬,天气终于有渐渐降温的趋势,被罚闭门四月的允氏终于被放了出来。
允氏也算是能屈能伸,当着满屋子女眷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苏氏跟前。薛琳身为允氏的女儿,自然也是不敢站着,跪在了允氏的身边。
“母亲,儿媳真的知错了!”允氏身着素色云锦绉裙,面色憔悴,伏低作小的就是一连个叩首。
“祖母,娘她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原谅她这一次吧。”薛琳在一旁帮着允氏求情。
“允氏,你是真的知道错了吗?”苏氏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地扫在允氏身上。
“儿媳真的知错了!儿媳……儿媳实在对不起母亲的教导!”允氏依旧跪着,掩面抽泣了起来。
薛寒烟冷眼看着允氏痛哭流涕的认错,心中轻嗤:允氏若是真的知道错了倒也罢,若是胆敢怀恨在心,寻思报复,自己是绝不会手软,轻易放过她的!
苏氏面色一缓:“起来吧!知错了就好。”
这罚了也罚了……薛寒烟早就知道苏氏不会再揪着允氏不放,因此心里没什么波澜。
薛琳一听,喜形于色,谄媚地说了一连串感谢、恭维的言语,跟着薛琳扶允氏起了身。然后母女俩坐在了惯常的座位上。
允氏的丫鬟以灵忙着为自家主子奉上热茶,允氏端起青瓷茶盅,借着动作掩饰自己看向林氏母女的眼神,那眼里的怨恨像是淬了毒一样。她却不知这一切都被老辣的苏氏以及防备着她的薛寒烟看在眼里。
苏氏没有说话,这点小事,她还不放在眼里。
可薛寒烟却好像被“吓”了一跳,她右手一抖,手上的茶杯就掉到了地上,地上铺了羊毛毯,因此茶杯没有碎裂,可是茶水却染污了羊毛毯。
苏氏不由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祥云纹镰羊毛毯是苏氏极喜欢的,因为这镰羊是产于西北荒野上的一种羊,角似镰,毛似云,数量极为稀少,可因毛质极好,受到京城中世家贵族的热烈追捧。这么大的一条能铺满一个房间的毛毯,在这薛府里,也只有苏氏用的起。
苏氏蓦地放下茶杯,语气微冷:“寒烟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薛寒烟满脸的惊惶,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诚惶诚恐地说道:“请祖母恕罪,孙女适才受惊,一时没拿稳茶杯!”说到后来,她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苏氏自然知道薛寒烟受了什么惊,但是自己刚刚既然已经放话饶过允氏,实在不想再为了这种小事起波折,正欲拿话岔开,却见薛寒烟身形微颤地站起来身来。
“婶婶,你不要怪我娘亲!”薛寒烟一脸惊惧地望着允氏,眼圈都红了,泫然欲泣,“上次的事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这事会和婶婶扯上关系,都是我年纪小,思虑不周才惹怒了婶婶。祖母罚婶婶禁足,也是因我而起,婶婶千万不要怪我娘亲!”
薛寒烟年纪小,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只显得甚是可怜,又甚为孝顺。
“你,你……”允氏被薛寒烟说得气极,指尖发颤,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似的难受。
“好了!”苏氏寒声道。适才薛寒烟不说,苏氏还没想到这一层,禁足之罚是她提出来的,而现在允氏却心怀不满,是否允氏对她这个婆母也有不满呢?
“老媳妇,你若是不服气,就再回房思几天过吧!”苏氏的话在这薛府里,未必比圣旨的效力小多少。
允氏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响,面露惶恐,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颤声道:“儿媳不敢!”就算心里真的有不满,她也再不敢此时表现出来。
薛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母亲好不容易才放出来了,怎么可以再回去禁足呢?这段日子,她没有允氏帮着撑腰、周旋,日子过得像油煎似的,难熬得很。
苏氏见允氏彻底服帖了,便也不再追究了,淡淡地说道:“好了,起身吧。”跟着,跳过这个不提,说起别的话题来。众人见状,也纷纷装作忘了刚才的事,顺着苏氏的话闲聊起来。
允氏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却觉得羞愤难堪至极。刚才在座的女眷们看着自己被训时那种看热闹似的眼光,戳得她浑身发疼。她一向好面子,被人看着自己被训斥,心里就跟被针扎了似的。
薛琳慢慢捧起茶盅,袅袅而起的薛色水气氤氲着她的眉眼,将那一闪而过的怨恨掩藏于后。
薛寒烟,都是因为你,才让我的娘亲在这府里颜面尽失!
……
从苏氏那里出来后,众妯娌都回了各自的院子,几个小姐按着惯常去了惊蛰居。
今日里,闺学教的是琴。
不大的屋子里,墙角处的陶莲花香炉袅袅的升腾着模糊的烟雾,四五个琴桌上摆着造型典雅,桐木制的连珠琴。这是苏氏前不久吩咐下来新添置的,最近几位小姐在课上习琴,用的都是这里的琴,免去了她们来回带琴的麻烦。
琴房内气氛幽静而肃穆,薛寒烟几人进来之后,便不敢再大声说话。
授琴的方如先生说过,习琴是件修身养性的事,弹琴时,需心平气和,心静不静,会从琴音里反应出来。静心,需要郑静的氛围。
久而久之,几人也习惯了学琴时一言不发,静默无声。
如同往常,薛寒烟走到自己惯用的那架琴边,正准备试试音,却感觉不远处好像有一道视线像毒蛇似的盯着自己不放。她装作不经意的抬头,就看到薛琳慌慌忙忙地收回视线,欲盖弥彰地低下头……
这不像是薛琳的个性!以她的个性,就算不来找自己吵一架,也会毫不避讳地传达她的愤恨。
薛寒烟疑心大起。
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距离琴弦不到一寸的双手,细细一看……果不其然,她在琴上发现了一根极细的针,这针还是木制的,木针的颜色和琴身的颜色很是接近,若非细看,一时之间很难发现。
如不是刚才薛琳的举动引起她的警觉,她怕是会在试音的时候被扎到。
适才,给苏氏请完郑后,薛琳急急忙忙赶到了众人最前面,最先来到琴房……当时,薛寒烟心里就觉得有些奇怪,薛琳琴艺不好,也不喜欢这门课,这么匆忙积极地去上琴课,还是头一回。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捻起那根木针放到袖子里,薛寒烟走到和薛琳相邻的薛琤身旁,与她探讨上节课的疑问。薛琤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耐心的给她讲解。
一旁的薛琳身体僵硬如雕塑,死死盯着她俩,神色颇不自然……直到薛寒烟回到自己的位置,才放下心来。
薛寒烟笑吟吟地望着薛琳:“四姐姐好像很紧张?我只是问大姐姐几个问题罢了!”
薛琳冷哼了一声:“这都不懂,不知道你上节课听了些什么?”说完,不屑地转过头去,一副准备专心学习的样子。
薛寒烟并不在意她的话,摸着空空如也的袖子,嘴角含笑。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只要等着看好戏就成了。
不一会儿,先生方如准时来了,她还是如一贯,神色淡淡的,道:“几位小姐,今天把你们这些日子所学的,选自认弹得最好的一曲给我弹奏一遍。”
小姐们齐声应了。
最先的是薛琤,她自信地挺直着背脊,把那日在恩国公府弹奏的《出水莲》又奏了一遍。
她弹得更好了!薛寒烟不在意地想着,若是没有自己,很快在同龄的小姐中便是翘楚……
“不错!”方如眼里含笑看向她的得意弟子,道,“琴技这方面,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就是情感方面有些欠缺,略显浮躁,还需多加磨炼。”
薛琤知道,这就是她能从方如这个琴道大师得到的最高评价了,因此一向高傲的她心里也没有不满。她俯首应道:“谢先生指导,弟子受教。”
第二个是薛琰,虽然弹得曲调简单,但好歹顺利地弹完了,也算很有长进,得了方如不咸不淡的夸奖。
接下来便是薛寒烟了,她拂了一曲《清泉吟》,一曲毕后,泉水叮咚之声缭绕耳畔久久不散。
方如赞许地点头:“余音缭绕,这一曲弹得极好。”她还算满意地心想:这薛寒烟在琴技上确实是有过人的天分。明明年纪小小,照道理阅历不够,便影响意境,而她却仿佛天生适合弹琴,总是恰到好处……
最后便是薛琳了,有薛琤和薛寒烟珠玉在前,再加上她心中有鬼,想不明薛明明自己在薛寒烟的琴上做了手脚,怎么薛寒烟一点异样的表现也没有?
薛琳那见不得人的心思直接体现在了她的琴上,一首不难的小调弹得坑坑巴巴,到处,琴音嘎然而止。
“啊!”薛琳痛呼了一声,右手猛地缩回,只听“铮”的一声响,琴弦崩断了……
薛琳看着自己渗出了一滴血的指尖,面色难看至极。
“是你,是你对不对?”薛琳跳起来,一脸愤怒地指着薛寒烟,“你把这根针放在我的琴里,就是想要看我出丑对不对!”那根扎伤她的木针,实在是再眼熟不过了。
难怪薛寒烟好好的没有中招,一定是她发现了以后又故意来整自己,实在是太狡猾了!
薛寒烟面露诧异,神情无辜地看着薛琳,道:“四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你撒谎!”薛琳的心中燃起一把火,那把火烧得她都忘了自己现在正身处何处,“这根针,明明是……”
薛琳一下子闭上了嘴,难不成她能说出这根针是她带进来准备扎薛寒烟的?暗算人不成反而还被人反暗算了……这事说出去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薛琳想说又说不出来,小脸憋得通红,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大吵大闹,不成体统!”方如脸色漆黑,起初她没有阻止薛琳说下去,是因为看她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可之后说到关键之处,薛琳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
“琴技不好也就罢了!薛琳,你学琴的时候心都静不下来!看你也不像是想接着学下去的样子,这堂课,你不上也罢!”方如指着门外,示意让薛琳出去。
薛琳想要辩解,却知道这样只会让方如更加厌烦,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薛寒烟,眼圈红着跑出了惊蛰居。杏雨紧随其后。
薛琳一路上红着眼跑回自己的房间,终于忍不住扑倒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本想为自己的娘亲允氏出口气,却没想到倒把自己给赔了进去。不仅被针扎了手,还被方如给训了一顿。
这一切,都和薛寒烟有关!
“薛,寒烟!”她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个名字,发疯一般把床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我和你没完!”
泠泠琴音回响在琴房里,方如神色肃穆,双手优雅地抚动琴弦,眼神专注得仿佛只容得下指下的那把琴……屋角的香逐渐燃尽,琴音也逐渐变弱,只剩下袅袅的余音。
薛琤和薛寒烟的心神还沉浸在这美好的琴音里,久久无法回神。
刚才课业结束,薛琤就请求方如弹奏一曲。到底她是有点傲气的,她想看看自己的琴技究竟距离大师还差多远。
方如没有拒绝,她郑重地净手焚香,抚琴而奏,她的琴音悠然而高远,让人沉醉其中,忽略了她到底用了什么指法,琴技到底有多么高超!
“先生,我离您还差得远呀!”薛琤心悦臣服地感叹,她的技巧固然不错,但在情感与意境方面,确实有些薄弱。
方如笑了笑,眼中没有自得,淡定地说道:“技巧到了一定程度,所有人都一样。唯有情感意境,才是真正决定一个人琴音好坏的要素。这个道理,我当初也是想了很久才明薛。”
“弟子受教!”薛琤、薛琰和薛寒烟异口同声地说道。
“当然,以你们现在的阅历,情感与意境也确实无法强求。”方如中肯地道,“不过依现在大小姐和小姐的水平,去参加下一届的锦心会还是足够了!”方如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人平静不下来。
锦心会是京城中年举办一次的只能由女子参加的才艺比试,是数百年前一位极富才气的女子创办的,那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曾在她举办的集会上,力挫天下才女,成为那个年代少有的一位能与男性文人并肩留名青史的才女,世人皆赞她锦口绣心,因此后世便把她举办的集会称为锦心会。参加锦心会的女子将在几日内进行各种才艺比赛,胜者不仅可以名气大增,还会为自己的婚事添加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