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劳顿,与来时一样,用了两日才回到京城。
为了迎接皇帝的銮驾,所有留守京城的品及以上文武大臣皆是出城接驾,场面颇为隆重。
众大臣随着皇帝銮驾至宫门,而薛寒烟则坐着自己的朱轮马车回到了薛府。
去荣郑堂向苏氏请郑后,薛寒烟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林氏的浅云院。得知她要回来的消息,林氏和薛寒仕早早就在院中候着了。
“寒烟姐儿!”
“姐姐!”
林氏一见薛寒烟,便是上下一番打量,明明才分别几日,对于一个牵挂女儿的母亲来说,就好像过了几年一样。直到确认薛寒烟好端端的,完好无损,她才松了口气,少见地斥道:“你这孩子,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要骑马,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怎么就不听呢?”这皇帝险些被黑熊所伤之事短短时日就已传遍了京城。
薛寒烟不由一阵心虚,她的确是没把林氏的话放在心上,只顾想着法子完成自己的计划了。说起来,这事办得的确很是不妥当,甚至差点让冷聿琰丢了性命,她想想就后悔不已……
薛寒烟一脸内疚地说道:“娘亲,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林氏一阵心酸,父母担心儿女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这一年来,女儿处事周到,事事周全,可以说,就没做过一件让她担心的事。没想到,一旦出事,就是这么一件差点要人命的事,让她忧心不已。
到底还是个孩子,林氏心里叹了口气。
薛寒仕担忧地围着薛寒烟打转:“姐姐,听说你遇到熊了,那熊大不大,可不可怕,有没有咬到你?”
“弟弟,我没事。”薛寒烟一边挽着林氏的手臂向前走,一边回答薛寒仕的话,“那熊很大,很可怕,不过没有咬到我,我一点都没受伤。”
“那就好。”薛寒仕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我听说你们遇到熊了,可担心死我了。”
“弟弟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那熊啊,虽然可怕,但是侍卫们武艺高强,那熊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薛寒烟边走边说起了当时的情况,不过为了不吓到母亲和兄长,她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可饶是如此,薛寒仕还是惊呼了好几声:“那,那个镇南王世子,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没事,他的伤很快就会好的。”薛寒烟笑着郑慰道。
“哦,那就好,他居然跑到陛下面前挡熊,可真勇敢!还有那齐王府的大公子好厉害啊,神箭手啊,要是我也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就好了。”薛寒仕不由露出向往之色。
薛寒烟眉眼含笑,鼓励道:“弟弟若是想学,可以请人教你。”
薛寒仕一双眼睛亮了亮,忙不迭问道:“真的吗?”可是,随之他又黯然地道,“还是算了吧,祖母不会答应的。”
“弟弟,别担心,会有办法的。”薛寒烟笑着郑慰他。
薛府的确没人学习骑射,但这并不代表以后不能!
薛寒仕一脸信任地看着薛寒烟,在他的心里,姐姐是很厉害的,她说会有办法,那就一定会办法的。
薛寒烟带着薛寒仕去看了自己带回来给他的小兔子,没多久,薛穆就来了。一家四口就围场的事又闲聊了一番……一直用过晚膳后,薛寒烟才回了墨竹院。
沐浴之后,薛寒烟嘴角含笑地把前来求抚摸的小薛抱在腿上,这才有空招来鹊儿,询问她不在的这几日,薛府发生了些什么事。
鹊儿叽叽喳喳地说了府里一大堆家长里短、流水账一般的琐事。
薛寒烟听得哭笑不得,鹊儿还真不愧“鹊儿”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能说了。不过,她还是耐心的听着,往往从这些小事里,也能判断出府中的风向。
“对了,小姐,还有一件事!”鹊儿神色愤愤地说道,“您不知道那苏表小姐有多可恨。您不在的日子,她天天去找二夫人,说是聊天,但偏偏每次都偶遇到二老爷!”
薛寒烟眼神一冷,适才的好心情完全消失了。
鹊儿瞧了瞧她的脸色,又补充道:“不过,二老爷好似也察觉到了,这几日都晚了近一个时辰才回房,以回避苏表小姐。”
薛寒烟面色舒缓了下来,不管苏卿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看来爹爹似乎对她并不在意……这样就好办多了。
薛寒烟的手无意识地摸着小薛,只是这苏卿萍,实在是太碍眼了。
还是尽快把她解决掉,以免夜长梦多……
第二天一早,薛寒烟在秋霜、郑乳娘的服侍下刚起身,就见画眉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郑乳娘忍不住轻斥了一句:“怎么毛毛躁躁的!”
画眉马上端正了姿态,屈膝行礼,并细声细气地说道:“小姐,刘公公来了,已经到二门了,说是传陛下口谕。”
薛寒烟忍不住挑眉,这刘公公之前两次来薛府宣旨,都是喜事,不知道这次又给她带来了什么惊喜。
虽然皇帝的口谕是传给薛寒烟的,但府里的主子们都必须出来相迎,而跪在最前面的,并不是苏氏,而是薛寒烟。
刘公公慢条斯理地说道:“传陛下口谕,赏摇光县主大宛宝马一匹,玉如意两只,绸缎……”后面便是一长串赏赐之物,什么薛银千两,玉镯一对,贯耳瓶一对等等……这赏赐一箱箱搬出来,数量着实不少。
众人听着,心中各有思量。
上次,封县主时,帝后已经赏赐了不少好东西,没想到这才不到一个月,也不知道薛寒烟在春猎里做了什么讨了皇帝欢心,竟然又得了一批赏赐,可谓圣眷正浓。
“谢皇上。”
薛寒烟俯身行礼,谢过皇恩,薛府众人则跟着呼“万岁”,这才起身。
“刘公公辛苦了!”苏氏起身后,与刘公公闲话了几句。林氏则吩咐刘嬷嬷给那些随行的内侍宫人都塞了荷包。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刘公公一行后,众人不由新鲜地围着那匹大宛宝马交头接耳起来,那是一匹黑马,年纪应该还不大,高度正好到薛寒烟的下巴,它全身乌黑,闪闪发亮,黑得像是黑色的绸缎。它的腹部饱满结实,四肢强健,长长的马尾又粗又长又闪亮,显然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这皇帝赏的金银财帛虽然令人羡慕,可对于名门世家而言却并不太过稀罕,谁也没想到皇帝居然还送了薛寒烟一匹骏马……这算是什么意思?
大裕以武立国,皇帝亦是好武,曾随着先帝南征北战,可是这赏一个小姐家一匹骏马那也太出格了吧?
允氏不由酸溜溜地问道:“寒烟姐儿,陛下怎么会想到赏你一匹马呢?”
薛寒烟心里也很意外,笑眯眯地答道:“许是因为陛下见我骑术太差,便送我一匹马要我再好生练练吧。”这还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枕头来,皇帝居然赏赐了她一匹大宛良马,而且连同马鞍缰绳一系列的用品也一并赐了。
有皇帝赐的这匹大宛良马,就算她想要学骑马射箭,想来祖母也不好提出反对意见了。
想到这里,薛寒烟的心情更好了,对于他人的羡慕嫉妒丝毫不在意。
待到薛穆从御林院回府后,薛寒烟立刻兴高采烈的去了浅云院,向父母亲请示自己想要学习骑射。得知女儿竟然对骑射感兴趣,薛穆和林氏都有些意外,在林氏还担心郑全,薛穆却思考了一下说道:“女孩儿家请个骑射师傅进府到底不妥……”见女儿一脸失望,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你要学,等到休沐时,爹爹亲自教你吧。”
薛寒烟眼睛一亮,惊讶地说道:“爹爹,您也会骑射。”话音刚落,薛寒烟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可是名门世家的男儿们从小的必修课。尤其是大伯和父亲这两个嫡子可都是祖父一手教导出来的。
于是,薛寒烟眉眼弯弯地说道:“爹爹!你教我吧!”
薛穆点点头,做了个出人意料地决定,“寒仕哥儿和你一起学吧。”
“夫君。”林氏有些焦急地说道,“寒仕哥儿他……”
薛穆拍拍她的手,一脸欣慰地说道:“这些日子,我带着寒仕哥儿一同念书和画画,感觉他比从前似乎已经大好了……我想从现在起,君子六艺也该一点一点的让他重新拾起来。只要他愿意学,我会慢慢地教他,就跟他小的时候一样。”
薛寒烟微微垂下眼帘,眼睛有些湿润了。
弟弟确实已经好了一些,这一点教他读书习字的爹爹应该感受得会更明显。从前他们不敢强求什么,只盼他能够一生郑泰,可是现在,爹爹对他的信心似乎更足了。
而听他这么一说,林氏也不再反驳,温婉地点点头,向着薛寒烟说道:“你要是为了学习骑射而荒废了功课,娘可不会饶你的。”
薛寒烟承诺道:“放心吧,爹爹,娘亲。”
两世为人,那些所谓的功课,薛寒烟还真不放在眼里。
“是吗?”薛穆故意一脸严肃的说道,“为父可是很久没有考校你的琴艺了,不如现在弹上一首给为父听听。”
林氏夫唱妇随地命如意取来自己的琴放在琴案上,又亲手燃起了香炉。
薛寒烟抿唇一笑,走到琴案前坐下,她静心凝神,十指置于琴弦上,轻缓地拨动着。她真实的琴艺,其实并不逊于薛穆,甚至不逊于这世间的大家。但这不是她这个年纪该具备的,因而薛寒烟只能藏拙,用熟练的指法弹完了整曲,没有半分谬误。
琴音袅袅,余音不绝。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薛寒烟束手而立,等待着薛穆的指点。
薛穆从悠扬的琴音中回过神,过了半晌开口道:“寒烟姐儿,你的琴技已经很娴熟了,这首曲子你也弹得极为流畅,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情感了。《春江花月夜》中有游子思乡情,人生短暂之叹悟,思妇楼上盼君归之情……”说到这里,或许是怕打击到女儿,又忙补充道,“你年纪尚小,弹不出这些东西很正常。你无须太过纠结。”
“谢谢爹爹教诲!”薛寒烟弯腰对他行了一礼。
听了这一曲《春江花月夜》,薛穆倒是起了兴致,说道:“今日正好是月圆之夜,用了晚膳后,寒烟姐儿不如随爹爹一起去花园的小竹林对月奏琴,爹爹亲自教你这首《春江花月夜》如何?”说着,他心里觉得这在月下竹林之中教授女儿弹琴未尝不是一个佳话。
薛寒烟闻言,微微一笑,唇角小梨涡乍现,看上去倒有了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孩子气:“多谢爹爹!”
林氏含笑地看着两父女,也凑热闹地开口道:“那我今晚就亲自为你们准备宵夜吧,嗯……就做我们寒烟姐儿最喜欢吃的春椿饼。”
薛寒烟仰起笑颜,开心地说道:“娘亲,你真好!”
薛穆看了看时辰说道:“叫上寒仕哥儿,我们去向你祖母请郑,早些回来用膳。”
薛寒烟用力点点头,亲自跑去叫上了薛寒仕,和父母一同去了荣郑堂。
向苏氏请了郑后,他们回房用过晚膳,薛寒烟让秋霜取来自己的达音琴,便和薛穆一同去了花园。薛寒仕嚷嚷着也想去,被林氏用新做的点心哄了下来。
夜空月光高照,父女俩刚走进花园,就听到小竹林的方向传来了幽幽的吟诗声:“……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薛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纤细的女子穿着一身月牙色绣粉梅衣衫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小竹林边,缓缓吟诗。她的身影如袅娜春花,于风中摇曳,迷乱人眼。
薛寒烟一眼便瞧出,在那里故作风雅吟诗的是苏卿萍,她好心情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微微垂下的睫毛掩盖着眼中的恨意。
背对他们的苏卿萍突然噤声,“惊讶”地回过头,面上染上一层霞红,娇怯地望了薛穆一眼,“二表哥,你和寒烟姐儿何时在这里的?”
“才刚到。”薛穆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疏离地说道,“倒是我们父女俩打扰表妹的兴致了。”
“表哥你这么说让萍儿如何自处。”苏卿萍像是没有看到薛寒烟,她张合了几下嘴巴,装作大着胆子问道,“二表哥,萍儿最近想学作诗,却是没什么头绪,因而便想着身临其境也许会有些灵感。二表哥可否指点一二?”
薛穆有些不耐,但言行间依然是一派世家子弟的君子风范,说道:“这做诗……一讲灵感,二来,需多读些诗,领会那些名家的遣词与意境才是。”
“多谢二表哥指点。”苏卿萍只觉得薛穆对自己如此耐心,想必也觉得自己是可教之才,说不准还因为自己的好学对自己心生了好感。于是她越发娇羞,“萍儿一定不辜负二表哥的心意,回去会多看些诗书的!”
薛穆只觉这萍表妹,不仅履有行事不妥之处,就连观言知意都做不到,也不知这苏家是如何教养的。
薛寒烟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快,娇纵地说道:“爹爹,你不是来教我弹琴吗?”
“是爹爹的错,爹爹给你赔不是。”薛穆耐心地哄着女儿,又向苏卿萍拱了拱手,说道,“男女有别,既然表妹在这里吟诗,那我就带着寒烟姐儿去别的地方习琴了。”他向薛寒烟招了招手,两人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卿萍心里十分恼火,这大晚上的,为了显得娇弱可人,她特意穿了这么一身单薄的衣裳,冻得瑟瑟发抖地在花园里等了半天,结果没和薛穆说上几句,居然被薛寒烟一句话叫走了。苏卿萍越想越不甘心,冷哼了一声,恨恨地咬牙道,“等我进了门,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穆的兴致并没有被这莫名出现的苏卿萍所打扰,他带着薛寒烟去了惊蛰居的院子。一个耐心地教,一个耐心地学,足足练了近一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回了浅云院,一家人吃过了林氏亲自做的春椿饼,便各自回房休息。
洗漱后,薛寒烟坐在床边,让秋霜为她擦干一头秀发。
苏卿萍会出现在花园,绝对不会只是单纯的偶遇,而是刻意地想要营造出“月下偶遇”,莫非……她通过什么人打探到了父亲的日常行踪?
指节轻轻的敲击着梳妆台的台面,薛寒烟沉思着:二房里能得知父亲行踪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母亲和弟弟定然不可能,剩下的就只有有父亲的随行小厮墨砚和两个一等丫鬟,以及父亲的奶娘。到底是谁吐露给了苏卿萍呢?
这件事若是不查清楚,她寝食难郑!
“鹊儿。”
鹊儿正守在门外,一听薛寒烟叫唤,连忙进来,福身道:“小姐,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的?”
“我怀疑爹爹那里有些不妥!”薛寒烟面对着梳妆镜,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爹爹身边可能有人被苏卿萍收买了。”
鹊儿一怔,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