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朝华”的门再次关上,就见另一个少年可怜巴巴地说道:“大哥,我可是都按您说的去做了……只可怜了我的祖母,年纪一大把了,还受了这等惊吓……”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幼孙傅云鹤。
冷聿琰毫不在意地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口中嚼了两下说道:“咏阳大长公主当年随着先帝南征北战,可谓一代女中豪杰,岂会被这等小事给惊着。我说小鹤子,你现在玩的这套,都是你大哥我当年玩剩下的。”
傅云鹤耸耸肩,娃娃脸上笑意不减,祖母太过彪悍,这也是没办法的。只是,他实在很想问一声,能不能别再叫他小鹤子,这个称呼,每一次都让他恶寒不已。
傅云鹤是天前出京城迎咏阳大长公主的,没想到,昨天夜里在驿站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冷聿琰的来信的,他哪里敢反抗这位大哥,自然完全依着信上的吩咐而行。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从清早开始,那一环扣着一环,根本毫无破绽,就连他也只是这其中的一环,只要跟着进行就可以了。
可就算他什么也没做,冷聿琰居然还在归云阁中为自己摆宴接风,这让傅云鹤很是受宠若惊,心想:大哥这又是想干什么了?
为了不劳驾冷聿琰吩咐,傅云鹤非常主动地为他斟了杯酒,讨好地说道:“大哥,还有什么需要小弟做的吗?”
冷聿琰小抿了一口,放下酒杯,说道:“多盯着些京兆府尹,别让他们和稀泥了。”
“大哥,您放心!”傅云鹤拍拍胸膛保证道,“这件事既然已落在了祖母眼里,哪怕您不开口,我也会紧盯着他的!不过,大哥……”傅云鹤好奇心满满地问道,“您到底是和宣平侯有仇呢,还是和那吕珩有仇?”
冷聿琰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小鹤子,你也知道这吕珩在外,可是被称为纨绔的!身为你们的老大,我怎么能容忍这种败类和你们相提并论呢。所以老大我,才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他,誓要还你们一个公道!”
傅云傅张大嘴看着他,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可是,哪里又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但不管怎么样,大哥不愧是大哥,实在太为他们这群小弟考虑了!他决定要为了大哥鞠躬尽瘁,把这件事给办得妥妥的!
冷聿琰吃得愉快,这归云阁的菜肴酒水还是相当不错的,他决定下次把臭丫头带过来。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冷聿琰所为,正如傅云鹤所想的,一环套着一环,他早知道咏阳大长公主今日回京城,所以才会把吕珩挂在西城门,为得就是引起咏阳大长公主的注意。
而随后自称为“凶犯”的男子张舒同样也是冷聿琰郑排的,但“凶犯”是郑排,“动机”却是真的,张舒的弟弟确实被吕珩逼迫,最后自缢而亡。只是,他一个小小商人又岂能与如日中天的宣平侯府相抗衡,事情就这样被压了下来。张舒从小与这胞弟相依为命,现在胞弟惨死,他报不了仇又如何能甘心,当冷聿琰派人与他说了这一番后,立刻就答应了。
最后再到陈御史,以宣平侯所受的圣宠,若没有人开这个口,他受到的处罚又岂会是被“降爵”这般严重!
这件事做得这么漂亮,冷聿琰觉得臭丫头一定会很满意的!他想着哪天去跟臭丫头讨赏去。
而事实上,薛寒烟在得知了发生在宣平侯,哦,不,现在应该称为宣平伯了!在得知了发生在宣平伯府上的事情后,她不由地呆住了。到现在为止,薛寒烟都无法把冷聿琰和前世那个杀神放在一起,可是,哪怕今生变了很多,他还是那个可以以一己之力,掌控大裕朝风云的冷聿琰!
想到冷聿琰为自己所做的,薛寒烟不由心中一暖,唇角微微地弯了上去。
真的很解气!
宣平侯被降爵,吕珩被他的父亲打得半死不活,而那件事一旦审理清楚,轻则他的世子之位不保,重则关押个十年八年的……相比之下,一刀杀了他反而是给了他一个痛快!
“小姐。”眼见薛寒烟这几日来心情第一次这般好,秋霜也露出了笑脸说道,“一百遍的《女诫》已经抄完了。”说着,递上了一个匣子,里面满满的全是《女诫》。
薛寒烟心情不错地翻开了几张,见那一张张的鬼画符般的《女诫》,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秋霜,下次找个会读写的嬷嬷来教教她们,我觉得我这院子里的丫鬟,还都应该会几个才是。”
“是,小姐。”
秋霜刚应下,就又听薛寒烟说道:“这么一来,下次再要抄个什么《女训》、《女诫》的,也能更快些。”
秋霜无语了,心想:小姐这是“抄”上瘾了吗?想归想,她还是说道:“小姐,那这些是要拿去给老夫人吗?”
“过些日子再说吧。”薛寒烟随手关上匣子,懒洋洋地说道,“我现在多自在,再悠闲几日。”
这几天来,薛寒烟以需要抄《女诫》为由,自请禁足。虽名为禁足,但她却过得极为悠闲,不用去晨昏定省,不用去闺学,她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在午后搬张藤椅放在院子里,享受着凉爽的秋风,吃着水果点心,看着医书,还有一院子在抄《女诫》的丫鬟陪着,实在舒适的很,她才不想这么快就解除这美好的“禁足时光”。
“是。”秋霜应了一声,接过匣子,放了起来,又说道,“小姐,今日小厨房里做了薄荷糕,一会儿,我去给您拿一碟吧。”
薛寒烟点了点头,研磨铺纸,练起了字来。
咚咚!
这时,门被轻轻扣了两下,薛寒烟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进来。”
鹊儿开门进来,福身行了一礼,说道:“小姐。”
薛寒烟把手上的这个字写完收笔,这才问道:“什么事?”
鹊儿回答道:“刑部侍郎柳大人的夫人来府拜访,去见了大夫人。”
“哦?”薛寒烟微一挑眉,心中有些惊讶,这刑部侍郎柳大人是宫中柳妃的兄长,亦是明月郡主曲葭月的嫡亲舅舅,虽位高权重,但却和薛府素来并无往来,怎么突然前来拜访呢。
薛寒烟思索了片刻,喊了一声:“百合。”
百合应声走了进来,嘴角含笑着道:“小姐。”
薛寒烟淡然地吩咐道:“你去锦华院,去瞧瞧这柳夫人和大伯母说了些什么。”
“是,小姐。”
百合得命离去,她避开来往的丫鬟婆子,很快就悄无声息的到了锦华院。
她一跃而起,攀身在花厅的屋顶上,挑开一片瓦片,往里面看了过去,只见花厅内,一个脸颊圆润的妇人正坐在客位,面带笑容与拓跋氏说着话……
“薛夫人,冒昧前来,希望没有打扰到夫人。”
拓跋氏连忙道:“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能过来是我求都求不来的。”
柳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说道:“夫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意味深长地夸奖道,“听闻令公子才学出众,品性皆优,夫人有此子,当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对于柳夫人的突然拜访,拓跋氏一开始也是一头雾水,但是,现在听她提到了晟哥儿,又想起柳夫人的身份,她突然福由心至,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莫非……
这么想着,拓跋氏嘴里却是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您太过夸奖了。哪里比得上令郞。”
这位柳夫人的长子是前科进士,并考入了御林院庶吉士,正所谓“非进士不进御林,非御林不入内阁”,又有柳家扶持,以后可以说是前途不可限量,就目前来看,确实是比薛晟要好上许多。
柳夫人掩嘴轻笑道:“夫人太谦虚了,令公子那可是有大造化的。”说着,她话锋一转,笑意盈盈地说道,“不知令公子是否已订亲?”
拓跋氏心中说了一句“果然”,脸上则笑着说道:“自然还没有。我们家老夫人可是亲口说了,晟哥儿的媳妇那是要经由她同意的,她没点头,又有谁敢轻易为晟哥儿订下婚约?”
“老夫人为了大公子的亲事,这般尽心尽力,可见是真心疼受大公子。”柳夫人说了一通好话,“令公子德才皆务,品貌出众。我这里有户人家也不知道老夫人、还有夫人中意否?”
拓跋氏心头重重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柳夫人,不知道是哪家闺秀?”
柳夫人笑得极为热情,隐晦地说道:“像令公子这般品貌人才,怕只有皇亲国戚家的小姐配的上了……”
皇亲国戚的小姐?拓跋氏心中更是一喜。
“那小姐家承侯爵位,家中祖母出自皇室,有一姨母,是一宫主位。小姐本人长得是如花似玉,深受圣宠,性格开朗率真……跟令公子正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的一对。”柳夫人含笑着说道,“不如薛夫人觉得这小姐如何?”
“如此出色的小姐自然是极好的。”拓跋氏心中已定,但还是又问了一声,“还请柳夫人恕我冒昧,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府上的?”
柳夫人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是平阳侯府上的小姐。”
得了个肯定的回复,拓跋氏那些许的忐忑也不翼而飞的,她的心里充满了喜意,但嘴上却还是含蓄地说道:“平阳侯府上的小姐乃是京城明珠,品貌皆优,不光是我,就连我们老夫人也定是欢喜的!”
柳夫人心下也很满意,自家二姑奶奶托她来探这个口风,如此的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屋内的两人还在寒暄,而趴在屋顶上的百合已经无聊地打起了哈欠,又过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拓跋氏送走了柳夫人,百合这才功成圆满地回到了墨竹院,向薛寒烟禀报了她所听到的一切。
薛寒烟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喃喃自语道:“不会吧……”过了片刻,她似乎才找回了声音,苦笑着说道,“呵,难怪,大伯母变着法的想要解除掉大弟弟和柳姐姐的婚约,原来、原来是这样……”
薛寒烟用手轻抚着额头,她不由想起上次在翠微山郊游的时候,曲葭月就对大姐姐和自己格外热络,当时她还一头雾水,有些弄不清楚状况,可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些好笑。只是曲葭月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看上大弟弟的呢……薛寒烟可不相信这会是平阳侯的意思,毕竟相比较平阳侯府的曲家,现在的薛家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该怎么做呢……
薛寒烟低头思索着,大弟弟和柳姐姐早有婚约在先,拓跋氏所做所为实在有损薛家的名声,这件事绝不能姑息!
只能这样了!
她愉快的“禁足时光”看来就要到此为止了……
薛寒烟起身,整了整衣裳,正色道:“秋霜,你随我出去一趟。”
秋霜应了一声,说道:“是。小姐!”
傍晚,夕阳染黄了整个荣郑堂,温暖而恬淡。
薛府的小辈们陆续来给苏氏请郑,这一日,就连禁足很久的薛寒烟也来了,她向苏氏福了一礼后,让秋霜送上了抄好的《女诫》。
苏氏也没打开看,只说了一句:“知错就好。”便让她坐下了。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外面有丫鬟进来禀报道:“老夫人,拓跋公子来了。”
苏氏微微颔首道:“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身穿蛋青色长袍,腰间系着宝蓝色玉带的拓跋子昂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然后恭敬地向苏氏行礼:“子昂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郑。”
苏氏面容慈爱地挥了挥手,道:“昂哥儿免礼。”
谁知,这拓跋子昂居然没有顺势起身,反而“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了苏氏的面前。
苏氏一惊,忙道:“昂哥儿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身!”她给了拓跋氏一个眼神,示意她扶拓跋子昂起身。
“老夫人,姑母……”拓跋子昂磕了一个头,对苏氏和拓跋氏道,“晚辈有一事相求。”
拓跋氏连忙上前搀扶,故意说道:“昂哥儿,你这孩子,有话好好说,跪着做什么。”
“姑母,请先听侄儿把话说完!”拓跋子昂执意不肯起身,“侄儿同柳小姐情投意合,知道此事与礼不合,但还是厚颜希望两位长辈能为子昂说项,向柳小姐提亲……”
“柳小姐?”苏氏犀利的双目微眯,心里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但还是问道,“昂哥儿,你说的是哪一位柳小姐?”说着,她探究的目光锐利地投向了柳青清,这薛府中的柳小姐也只有这一位了……如果拓跋子昂所言不假,这简直……简直是成何体统!
“正是客居府上的那位柳小姐。”拓跋子昂连忙道,“还请两位长辈成全。”
柳青清双目清澈如水,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自己决不能乱。
竟有人在她府中私相授受!苏氏惊疑不定,正要质问柳青清,就见拓跋氏勃然大怒,愤愤地对着苏氏道:“母亲,如此不守妇道的女子,我们薛家可消受不起,退婚,一定要退婚!”
见拓跋氏如此反应,苏氏心里不禁起了疑心,难道是拓跋氏……拓跋氏对晟哥儿和柳青清的婚约大为不满,这事苏氏再清楚不过。若非顾忌长子薛秦,苏氏也巴不得当这门婚约不存在……可是长子毕竟是一家之主。
苏氏沉吟一下,吩咐道:“来人,去把大老爷和柳公子请来。”
有两个丫鬟匆匆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薛寒烟淡定自若地坐着,如此低级的伎俩,大伯母居然也使出来了,哪有一点儿当家主母的样子。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沉甸甸的,如同夏日暴雨前的时刻,沉闷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察觉拓跋子昂的异状。他微垂眼帘,努力压抑着心中的震惊:原来如此!
直到此刻,他才明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个姑母还真是使得好手段!
他在老家时,姑母给母亲去信,只说是有意为他保媒,对方是一个没落世家的嫡女;等他到了京城后,姑母又改了说辞,说是因为长子薛晟对柳青清似乎动了心思,可是柳青清决不够格做薛府的嫡长媳,所以才想让拓跋子昂娶了柳青清好让薛晟死心……现在,拓跋子昂总算是明薛了。
这薛晟和柳青清应该是自小订了亲,可是他这姑母拓跋氏嫌弃柳家没落,便想使个法子把柳青清给打发了,而他拓跋子昂便成了善后的工具!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他反悔,拓跋氏的账他且记下了,以后慢慢再算!无论如何,他现在一定要把柳青清弄到手。他要让薛晟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成为他拓跋子昂的妻子,才能报薛晟先前的羞辱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