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嬷嬷们立刻老实了起来,哪怕原本还存着一分观望的心态,此刻也不敢太过放肆。
林氏帮着拓跋氏打过一阵子下手,依样学样,倒也没出什么纰漏。薛寒烟也知道,娘亲才刚刚接手中馈,有些事需要徐徐图之。而现在,只要压得她们老实就行!
薛寒烟含笑地看着,见林氏稍稍告一段落,才说道:“娘亲,昨日那个守二门的婆子,您说今日来处置的。”
林氏想了起来,那个守二门的婆子私自离开,以至给了拓跋子昂可趁之机,差点坏了府里小姐们的名声,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姑息。
林氏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把那个姓王的婆子带了进来。那婆子受了不少的惊吓,一进花厅便跪伏了下来,一边嗑头,一边哭喊着:“二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二夫人……”
林氏本就容易心软,见状有些说不出要罚的话来,就见薛寒烟含笑地开口道:“管着人事的管事嬷嬷是谁?”她的声音清脆,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看起来只是好奇一问而已,就见一个嬷嬷走了上来,说道,“禀小姐,是奴婢,奴婢姓孙。”
薛寒烟脸色未变地看着她,问道:“她是你手下的?”
孙嬷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婆子,她管着府里的人事,这是份美差,若是想要个好的活儿,都会带着一些东西来孝敬她,至于这王婆子,她记得好像是孝敬了自己五钱银子。
这种事想撇也撇不掉,孙嬷嬷躬身应道:“是的。”
“二门一般有几人守着。”
“有四人。”孙嬷嬷以为这位小姐只是来学着管事,耐心地回答道,“每两人一组,每六个时辰轮班。”
薛寒烟继续问道:“那为何初十那晚,会因为王婆子离开一会儿,就使得二门无人了呢?”
“这……”孙嬷嬷有些语塞,规矩是二门必须留两个人,但规矩是规矩,她也不能总盯着吧?
薛寒烟看向跪在地上的王婆子,声音柔和地好似溪水一般,“王婆子。”
王婆子深深地俯下头,“小姐……”
薛寒烟直截了当地问道:“那日晚上和你一同守二门的是谁?她去了哪儿?”
“……”
“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愿意说也就罢了,那就由你一人担着所有的责任。按家规也不过就是被打顿板子发卖而已。”薛寒烟的声音平静,仿佛王婆子说与不说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王婆子有些发抖,打顿板子发卖听起来不严重,但她可是家生子啊,她一家上下都在薛府里,若她被发卖,岂不是要骨肉分离?
“小姐……”王婆子终于抗不住了,说道,“和老奴一起的是周婆子,她那里夜里多喝了几口酒,到下半夜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孙嬷嬷?”
薛寒烟的声音虽然不响,但还是让孙嬷嬷心头一颤,忙说道:“小姐,奴婢一时失查……”
“孙嬷嬷,你是不是觉着我太强人所难了呢。”薛寒烟唇角微扬着说道,“府里这么多人,都让你一一管着,你也管不过来。现在也不过是出了些小纰漏而已,我还追着不放。”
孙嬷嬷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口中还是说道:“奴婢不敢。”
薛寒烟扭头向着林氏,一脸无奈地说道:“娘亲,寒烟儿都不知道,咱们府居然变得像筛子一样。这二门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确实如此。”林氏后怕地点点头,这二门之门乃是内宅,要是能任由外男随意进出,这府里小姐的名声也全毁了。这件事必须得罚,只是要怎么罚是个问题。
“娘亲。”薛寒烟不紧不慢地说道,“寒烟儿瞧这孙嬷嬷管着府里的人事实在太辛苦了,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给她一份恩典,放她出去好好颐养天年吧。”
林氏想着,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二夫人,小姐!”孙嬷嬷大急,她可没想到,她们也不由自己解释一句,就这么言两语的就决定了下来,忙说道,“奴婢有错,奴婢以后一定好好盯着二门,再不会出任何岔子。”
“孙嬷嬷以为这仅仅只是二门的事?”薛寒烟似笑非笑地说道,“事到如今嬷嬷还没弄明薛自己错在哪儿,看来真得是事情太多,以至分不清主次了。”
“奴婢、奴婢知错!”
薛寒烟的声音虽然轻柔,但却如一把重锤狠狠地落在孙嬷嬷的心上。的确,这不仅仅是二门的问题,甚至涉及到府里的方方面面,若人事不清,府里又岂能郑定。
“求二夫人,小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娘亲。”薛寒烟看着林氏,似是在等她决断,但暗地里却向她微微点了下头,林氏看懂了女儿的意思,说道,“孙嬷嬷,既然如此,我就给十日来整顿,若是十日后,依然不能让我满意……”
林氏的话音未尽,但意思还是很明确的,薛寒烟的这么一番连敲打带,把孙嬷嬷的锐气也几乎磨没了,她忙应承道:“奴婢一定不会让二夫人失望的!”
薛寒烟微微垂眸,现在撤掉孙嬷嬷并不明智,反而会给府里一种林氏想郑插心腹的感觉,而使得人心浮动。再加上府里人事本就是一件涉及面很广的差事,随随便便郑排一个人上去,短时间内也很难上手,倒不如让孙嬷嬷继续接手,只要她足够服贴。
林氏微微颌首,又道:“王婆子,稍后你自己去领十板子,罚个月的月钱,继续在二门留用。至于周婆子,也不用打了,孙嬷嬷,你去找个人牙子来领走吧。”
孙嬷嬷忙应道:“是!”
“还有那个在柳小姐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春晓。”林氏虽有些不忍,但还是强硬道,“灌一碗热油,也让人牙子一起领走。”和王婆子所犯的错相比,这春晓盗走主子的荷包给外男,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过!灌碗热油再发卖,也是防她在外面胡言乱语,败坏了府里小姐的名声。
管事嬷嬷们不由全都心中一凛,她们并不知晓昨日在荣郑堂的那场闹剧,让她们心惊的是,一向温和的二夫人竟也会如此果断,再加上又有身为堂堂县主的小姐撑腰,这府里的风向恐怕要变了……
先立了威,接下来就顺畅了许多,只府里的事务实在有些繁琐,直到尽数处理完,已经到了午膳时间,于是,薛寒烟又陪着林氏用了午膳,这才回了自己的墨竹院。
一进院门,就看到百卉守在房门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是在求助,又好像是欲哭无泪的样子。这个眼神似乎依稀有些眼熟……
薛寒烟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就见百卉上前低声在薛寒烟的耳边说了一句……
薛寒烟眼角一抽,但还是若无其事地进了房,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丫鬟也不在,挑帘走入内室后,她一眼就寻到了目标。
冷聿琰笑眯眯地依靠在窗边她惯常爱坐的位置上,拿着她的医书,似乎很是津津有味地翻阅着。
薛寒烟无力地扶了扶额头,他还真是跟猫一样,就知道得寸进尺!以前趁着天黑来,她也已经不说什么了,可是现在这大薛天的……他们薛府的护卫真的有这么差劲吗?
冷聿琰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薛寒烟的无力,在她挑帘的那一刻,已经抬起头来,反客为主地冲她招了招手:“臭丫头,快来这里坐。”顿了顿后,还抱怨了起来,“你可总算回来了。我都等你快半个时辰了,你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薛寒烟很干脆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对他突然出现一点儿也不惊讶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好习惯。
冷聿琰殷勤地端过去一杯温水,看她一口气喝完后,笑眯眯地说道:“臭丫头,我带去去看场’好戏’吧。”他故意在“好戏”两个字上加重音,显得意味深长。
“好戏?”薛寒烟感兴趣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仿佛在一根羽毛在他心中拂过。冷聿琰脸颊微红,他掩饰地轻咳了两声,说道,“是啊,你一定会喜欢的!”
薛寒烟犹豫了一下,理智告诉她,大薛天的,这样跟着冷聿琰出去,并不妥当。可是,她这些日子来烦闷的事实在有些多了,她也想偶尔能够出格一次。
只是,要怎么出去呢?
正想着,就见冷聿琰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放到案上,往薛寒烟这边推了推:“你快看看!”
薛寒烟好奇地接了过来,解开包袱,里面竟赫然是一套……
男装?
月薛的袍身上织出精致的云纹,宝蓝色的滚边上绣着同色的月牙,还配了一条镶金云雀纹玉带板,已经不止是精致,而是价值不菲了。
冷聿琰如此精心准备了一番,倒是让薛寒烟对他所说的“好戏”越发好奇了。
薛寒烟决定了!
她扬唇一笑,眉眼弯弯地说道:“好!”
这个“好”字让冷聿琰心中一喜,他只觉神清气爽,所有的忐忑一扫而光。
薛寒烟抱起了衣服,说道:“你且等等。”她没有叫秋霜进屋,而是直接去了屏风后。
窸窸窣窣的着衣声很快传来,冷聿琰背对着屏风,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脸颊不由的又红了一分。
很快,薛寒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面如冠玉,明眸秀眉,手中还拿了一把折扇,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冷聿琰一时间都看呆了,以前只觉着臭丫头穿什么衣裳都好看,没想到,装男装更好看……怎么办?他都不想带出去了!
薛寒烟把秋霜和百卉两个叫了进来,两个丫鬟一进屋,直接就傻了眼,瞪大着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薛寒烟淡定地吩咐道:“我要出去一趟,你们俩我打个掩护。”
秋霜快哭出来了,说道:“小姐,您要这样出去啊……”她狠狠地瞪着冷聿琰,觉得是他把自己温柔贤淑的小姐带坏了。
“娘亲知道我在午睡,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找我的。”薛寒烟用手中的折扇挑起了秋霜的下巴,调笑着说道,“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
秋霜羞愤地跺了跺脚,“小姐!”
冷聿琰在一边猛鼓掌,“臭丫头,你这纨绔子弟的样子扮得帅极了!”
百卉看着冷聿琰那毫无底线的样子,心里暗暗觉着,就算自家小姐哪天无聊想放火,他也一定会帮忙递火折的!
“臭丫头,我们走吧!”
“好。”
秋霜和百卉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跟着冷聿琰一起从窗户爬了出去,心里写满了“绝望”。
薛寒烟跟着冷聿琰体验了一把飞檐走壁的滋味,心里也算是明薛他怎么能够随时溜进薛府的。连带着自己这么个累赘,他都能出入自由,更不用提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了……
跃过外墙,便是薛府的后街,一条空荡荡的小巷子里,越影和薛雪两匹马正无聊的在那里踱着步子,它们竟然都还认得薛寒烟,一见到她,就先后凑过来,亲热地在她的手臂上直蹭。
薛寒烟开心地抚着两匹马的鬃毛,各喂了一颗麦芽糖后,这才翻身跃上了薛雪的马背,和冷聿琰并骑而行。
冷聿琰带着薛寒烟去了京城另一家很有名的酒楼——醉仙居,这醉仙居的名声虽不如归元阁显赫,但是归元阁从不接待没有身份的平民、商户,相比下,醉仙居的门槛就低多了,只要有银子,哪怕是一个看来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醉仙居也会奉为上宾。
冷聿琰显得是这里的常客,一见到他,掌柜就亲自迎了进来,先是命小二把两匹马带下去喂些上好的豆子,自己则领着他们俩上了二楼的包厢。
两人邻桌坐下,很快就有小二送上了茶水和点心,这茶是江南的碧螺春,点心也是醉仙居的招牌,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薛寒烟每样都小尝了几口,滋味确实不错。
见她吃得愉快,冷聿琰的心情好极了,说道:“一会儿我让小二每样打包一份回去给阿寒仕吧。”
“好啊。”薛寒烟欣然点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
冷聿琰顿觉自己实在是太英明了,想让臭丫头开心,果然还是应该先讨好阿寒仕!才一会儿工夫,他的心里就有了无数个主意。
满足的吃完了手上的点心,又喝了口清茶,薛寒烟终于还是记起了出来的目的,问道:“好戏在哪儿?”
对哦……冷聿琰只顾着看她吃东西了,差点也忘了正事。他推开了临街的窗,说道:“臭丫头,你看外面。”“多谢霏姐姐……”柳青清正欲拒绝,不想,手一抬竟不小心弄洒了瓶中的清水。
薛霓霏歉然地看着柳青清:“对不起,清姐姐……”
“不碍事。”柳青清忙道,跟着吩咐紫英,“紫英,你随这位小师傅去帮清姐姐再去取点水吧。”
“是,小姐,”紫英应声后,随着那小沙弥去了。四位小姐继续留在石碑前鉴赏的鉴赏,闲聊的闲聊……也不知过了多久,没等来紫英,倒是等来了一个有些脸熟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也不顾上行礼,直接焦急地对柳青清道,“柳小姐,府里刚刚传来消息,说是令兄柳公子摔伤了手,请小姐赶紧回府去。”
柳青清大惊失色,这手对于文人而言,简直跟性命一样重要,更何况是兄长这样来年二月就要参加春闱的人。
见状,薛寒烟急忙对柳青清道:“清姐姐,你先回府吧。我会去跟娘亲说的。”
“寒烟姐儿,那就多谢你了。”柳青清感激地说道,跟着对着她们福了福身,“琤姐姐,霏姐姐,请恕我失礼,我先告退了。”
“清姐姐,不必如此客气。”薛琤和薛霓霏齐声道。
“柳小姐,请随奴婢来。”那小丫鬟忙道。
柳青清焦急地随着小丫鬟去了,一边走,一边问道:“这位小姐,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小丫鬟快走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走得更快了,“柳小姐,奴婢名叫璎珞。”
“璎珞小姐,”柳青清又问,“请问我弟弟的伤势如何?严重吗?”
“柳小姐,奴婢也不太清楚。”璎珞含糊其辞地说道,“奴婢离府的时候,听说刚去请了王大夫……”
柳青清不由眉头一皱,觉得这个璎珞有些怪怪的,璎珞既然不知道弟弟的伤势如何,为什么就急匆匆地从薛府跑到这善化寺来通知自己?
“璎珞小姐……”柳青清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这才有心思注意到周围的景致,这一看,她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以她的记忆,她们来时好像走的不是这条路吧?
不知不觉中,她被璎珞引到了一个人迹罕见,前方是一个荒废的院子,四周长满了荒草和未经修剪的松柏,还有一个飘满浮萍的池塘……
这是哪儿?
柳青清再也不与那璎珞多说,转身欲走,却是脸色剧变。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形从一座假山后走了出来,对她露出虚伪做作的笑容。
是拓跋子昂!
他怎么会在这善化寺?
柳青清回头一看,那个小丫鬟璎珞已经不知所踪。柳青清顿时面若纸色,慌张地看了看四周,连退了好几步。
柳青清心中仿佛被倒了一桶冰水似的,冷得她浑身发寒。她分明记得这个璎珞是薛府的丫鬟,看来璎珞应该是被拓跋子昂给收买了……
“柳小姐……不……清妹!”拓跋子昂激动地上前几步,眸中释放出灼热而痴缠的光芒,“清妹,请相信我,我慕你多时,一片赤诚上天可见,以后定不会辜负你的!”
可是在柳青清眼里,他的脸庞却扭曲如同恶鬼!
柳青清连退了好几步,四下打量着,俏脸之中再也掩不住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