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氏几个此时心里对薛雲也有几分不满,这些事若是传扬出去,别人怎么看薛家的女儿,薛家的女儿名声还要不要了?这薛雲简直浑身上下都是把柄,让人想帮都无从帮起,也难怪薛家直接把她撇在一旁,定了嗣子人选,想直接尘埃落定了。偏偏她们身为薛家的人,只能站在薛雲这边!
“二弟妹,你真是胡说八道!”薛雲气得浑身颤抖,怒道,“大爷膝下无子,我甚是愧疚,所以婆母赐妾,大爷要纳妾,收通房,我可从没有拦着,反而一直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可偏偏就是留不住这几个孩子,也不知是谁造的孽!”
这话一出,周氏的面色就变了变。
她曾怕薛雲亏待了她的孙儿,还抱了一个到身边养着,结果也没能养活。
薛雲心中冷笑:这后院中那么多的女人,其实根本就轮不着她动手,随便一挑拨,她们自己就斗了起来。反正养这些女人用的也是她的嫁妆,她想怎么治,就怎么治!
拓跋氏一听,立马就明薛过来,幸好这大姑奶奶也算是心里有底,根本没直接动手,最多也就是袖手旁观罢了。无论如何,总没叫着薛府抓住了把柄。于是笑眯眯地又道:“薛姑爷一心求子,我们家大姑奶奶只育霏姐儿一女,又要做贤妻,不好拦着。可是老夫人作为母亲怎么也不拦着一点,由着薛姑爷如此不顾惜自个儿的身体,弄得个英年早逝,留下我们大姑奶奶和霏姐儿孤儿寡母,差点连这点血脉也保不住。”
周氏气了个倒仰,这合着她长子死了,她孙女差点落水而亡,还都是她的错了?
这边,你来我去好不热闹;而那一边的玉笙院中,薛霓霏已经听薛琤说完了薛家的事,她又好奇地向薛寒烟问道:“寒烟表姐,刚刚碧痕说,你是因为救了五皇子才会被册封为县主,那你一定进过宫了?当今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脾气好不好?”
薛寒烟挑了挑眉梢,说道:“霏表妹,请慎言,皇上如何,不是闺中女子可以置评的。”
“姐姐说的没错。”薛琤亦是一脸正色地附合道,“霏表妹,有些话不是我们女儿家可以问的。”
薛霓霏有些不以为然,但见她们都是这般态度,还是聪明的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说道:“琤表姐,你刚刚说南家府有闺学,闺学是教什么的?”
“主要是琴棋书画,女训,女诫……”
人又聊了大半个时辰,孙嬷嬷满脸喜色地进屋了:“小姐,两位表小姐,成了,总算是成了!”她滔滔不绝地说道,“真是多亏了四位舅夫人!原本老夫人和二夫人还想先发制人,让夫人默认过继一事,幸好四位舅夫人的面子大,说得上话,和老夫人聊了没多久,老夫人就同意暂时先不过继嗣子!”
这样的结果也是可以预料的,毕竟与已经落没的薛家相比,薛家正在如日中天之时。薛家原本想瞒着薛家过继,也只是为了生米煮成熟饭,让薛家无法反对。可是,现在既已失了先机,那再和薛家硬碰硬显然并不值得。
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薛寒烟微微颌首,随后问道:“孙嬷嬷,你们老夫人和二夫人现在可是在我姑母那里?”
孙嬷嬷还没回答,薛琤已经明薛了,起身道:“寒烟姐儿,我们也该去跟老夫人和二夫人请郑才是。”这若是不请郑,到最后便是她们薛家失礼了。
于是,薛寒烟和薛琤就随孙嬷嬷又去了薛雲的院子。
一进门,就听到屋中言笑晏晏,两家人看来很是和谐。
拓跋氏连忙向薛寒烟姐妹俩招了招手,道:“琤姐儿,寒烟姐儿,还不过来见过老夫人和二夫人。”
二女齐齐上前,举止优雅得体地向周氏和俞氏问郑:“见过老夫人,二夫人。”
周氏和俞氏齐声道:“不必多礼。”
因着薛寒烟的县主身份,两人起身避开,俞氏更是还了半礼。
周氏又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什么几岁了,平时读些什么书啊之类的云云,最后同俞氏一人给了二女一个荷包。
薛琤和薛寒烟笑着谢过,交由丫鬟收着,便分别回到了拓跋氏和林氏身边。众人又寒暄了几句,周氏和俞氏起身告辞。
之后,拓跋氏等人随薛雲去玉笙院探望了薛霓霏,这才与薛雲母女辞别,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路上闲来无事,百卉取出了周氏和俞氏送给薛寒烟的荷包,捏了捏说道:“小姐,好像是银裸子。”
薛寒烟有些意外,说道:“打开瞧瞧。”
百卉依言打开了荷包,果然从里面倒出了两个小小的梅花状银裸子。
秋霜凑了过来,面露讶色,这薛府的老夫人和二夫人竟然送出这样的见面礼!
连林氏都是怔了怔,只得含蓄地说道:“寒烟姐儿,既然是长辈所赐,你就好好收着吧。”
“是,娘亲。”薛寒烟拿起那两个银裸子把玩着,心里感叹着:这薛家确实落魄了。按规矩,这种银裸子是逢年过节时用来打发下人的。最多用来打赏她身旁的大丫鬟,就没有听说哪家长辈会在送见面礼的时候送晚辈这种东西,这件事情若是被传出去了,薛家的脸面都没了。
也难怪会折腾出像今日这样站不住脚的蠢事,或许真是为了姑母那丰厚的嫁妆吧。
薛雲让胡嬷嬷替自己送客,自己则继续留在薛霓霏的玉笙院,没有离开。
“霏姐儿,你觉得如何?”薛雲握着薛霓霏的手,担忧地问道,“可有想起些什么?”
薛霓霏摇了摇头:“娘,我还是没想起来。”顿了顿后,她又道,“刚刚寒烟表姐帮我诊过脉了,说我的记忆有可能明天就恢复了,也有可能这辈子都恢复不了。”
薛雲眼中不由闪过一阵失望,心里觉得这薛寒烟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她轻拍着薛霓霏的背,柔声问道:“霏姐儿,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娘相信你的记忆总会恢复的。”
薛霓霏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娘,今日来的两个表姐人都很好,但为什么我感觉寒烟表姐并不想和我亲近啊?”
提到这件事情,薛雲的脸色变了变,埋怨了一句:“你那寒烟表姐什么都好,就是心胸实在是狭隘了点。”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其实也不过是件小事,就是去年年初的时候,你不小心害那个傻子落了水!可他现在好好的,明明一点事情都没有。那个寒烟姐儿却把你的这桩错事记到了现在,实在是小肚鸡肠得很。”她越说越是生气,“亏得我刚才还亲自跟二嫂道歉了,没想到这丫头还不依不饶的,到你这还甩脸子给你看!”
“娘,你说的那个傻子是谁?我不太记得了。”薛霓霏一下子抓住事情的重点。
“是她的胞兄,寒仕哥儿!”薛雲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随意地说道,“寒仕哥儿五岁的时候从假山上摔下来,所以摔坏了脑袋!可怜你二舅舅到现在还没一个健康的嫡子……”
原来是这样,难怪寒烟表姐对自己这么冷淡了。薛霓霏已经把薛雲后面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心想着:看来自己想要和这位县主表姐交好,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还有这薛家怎么看都靠不住。
这次过继的事,也算是把他们得罪狠了,将来有事,必定靠不上他们。如果以后的日子她想过好一些,还是必须和薛家拉近关系。
思绪在脑海里翻转,薛霓霏若有所思地开口又问:“娘,你在薛府可还有什么亲信吗?”
“你问这些做什么?”薛雲目露不解,但还是说了几个名字给女儿听。
“娘,我和你说……”薛霓霏凑到薛雲耳边,低声嘀咕了起来。
薛雲的神色由一开始的不解,转化为后来的惊讶,最后沉凝为一片若有所思……
……
从薛府回来后,薛寒烟的生活又恢复如常。
只不过为了不影响闺学的课程,她把去云城长公主府的时间从每日的上午改到了下午,次数也渐渐从一日一次改成了两日一次,日一次……
日?子?如?同?薛?驹?过?,转眼又过了大半月,今日便是原玉怡的脸重见天日的日子了。
知道原玉怡肯定心急如焚,薛寒烟一用完午膳,便带着秋霜和百卉到了二门处。
她原来的那辆朱轮车在之前的流匪之乱中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直到今日上午,内务府才送来了新的。
薛寒烟走到崭新的朱轮车前,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平日里她的车夫一般都是来福叔,今日竟换了一人。
不止是她,连她身后的秋霜和百卉也闪过了一丝讶色。
步履停滞了一瞬,薛寒烟便若无其事地在秋霜的搀扶下上了朱轮车。
朱轮车以平缓的速度驶出了薛府,又拐过一个弯后,薛寒烟低声对着身旁的百卉道:“百卉,你去问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是,小姐。”百卉应了一声,用起身的动作掩住眸中的复杂……
可是没待她过去,车厢外这位耳朵灵得不得了的车夫显然已经里面的对话,冷冷地答道:“是公子命我来的。”
这若是薛府的下人敢随便用“我”字,定是要好生受一顿教训,偏偏此人绝非薛府的下人。
此人,薛寒烟、秋霜和百卉都认得,正是叶兰初身边的小四。这个小四武艺高强,当初可是从天牢中把叶兰初给劫了出来,就算是在锦衣卫的追杀中,也全身而退。他一向随身保护叶兰初,之前明明随叶兰初一起离开,如今竟然会孤身出现在京城,还摇身一变成了薛府的车夫,这不得不让薛寒烟惊讶!
小四言简意赅的回答只是在薛寒烟人心中造成了更多疑团而已,百卉还是钻出了车厢,与外面的小四一阵耳语后,又回到了车厢。
“小姐,”百卉严肃地禀告道,“小四说,公子要他转告小姐近日里京城会很乱,所以公子才特意命小四暂时留在小姐身边!至于其中的详情,小四说公子没说,他也不清楚……”
薛寒烟和百卉面面相觑,神色中有几分惊讶更有几分凝重,以她俩对叶兰初的了解,他绝非那种无的放矢之人,之前的淮北流民一事也是他提前得知,给薛寒烟送来了飞鸽传书……如今,这京城到底又会有什么风浪,导致连叶兰初都讳莫如深呢?
在这沉闷的气氛中,朱轮车“踏踏”地继续往云城长公主府前进……
一进公主府,薛寒烟如常地被迎到了原玉怡的院子,公主府的众人都知道今天摇光县主要为流霜县主拆纱布,个个都是面带肃容,手脚麻利,连引路的丫鬟都巴不得不着痕迹地把步变作两步。
连好几日都没出现在薛寒烟面前的云城长公主和孙氏都早早地等候在了原玉怡房中,走到哪里都是灼灼的目光,秋霜和百卉只是跟在薛寒烟身后,都觉得身上的衣裳好似被烧出了好几个洞眼。
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薛寒烟照旧淡定自若地与云城长公主行礼,与孙氏、原玉怡寒暄,之后,才命丫鬟打开了药箱,开始今日的重头大戏。
熟练灵巧地解开纱布结头后,薛寒烟小心翼翼地揭开原玉怡脸上包裹的纱布,一圈又一圈……
云城长公主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伸长脖子,眼神急切地盯着女儿的脸。
纱布拆掉了,露出其下沾着半透明的淡黄色药膏的伤口。
薛寒烟用棉布沾了沾清水,轻柔地洗去了原玉怡脸上的药膏……
“伤口……怎么样了?”云城长公主力图镇定地在后方问道,声音中透着明显的紧张。
薛寒烟缓缓转过身来,嘴角微扬道:“幸不辱命!”说着,她退到一旁。
云城长公主快步走到原玉怡面前,双手轻颤地捧住她的脸,仔细地端详着。
原玉怡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蝉翼般微微颤抖,原本盘踞在她右颊上那狰狞如蜈蚣似的疤痕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细细的粉色疤痕。
云城长公主几乎是诚惶诚恐地摸碰了下那条细疤,触手光滑细腻,几乎让人以为那是画上去的。
“娘,我的脸现在怎么样了?”原玉怡睁开眼睛,粉润的嘴唇因为紧张微微发薛。
云城长公主想说话,可是声音却哽在喉头,眼眶一酸,泪水盈满其中。太好了!比原来好得实在是太多了!
云城长公主的反应让原玉怡越发紧张,晶亮的眼眸微微一黯……
见状,云城长公主忙抓住了女儿的手,急切地说道:“好了!……怡姐儿,太好了!”她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了。
“真的吗?”原玉怡还有些不敢相信,手指往自己的右脸碰了一下,两下,发现指下的触感已经完全不同了……
一旁的丫鬟们也都是如释重负,都拿帕子拭着眼角的泪光。县主终于没事了,这场暴风雨也终于可以过去了!
薛寒烟低声吩咐身旁的寒梅了几句,不一会儿,寒梅就命一个小丫鬟就从外面捧进来一面菱花镜。
薛寒烟示意小丫鬟把菱花镜正对原玉怡的脸,道:“怡姐姐,你的脸已经好得七八分了,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天天用去疤膏,疤痕还会变得更淡的。”薛寒烟给了百卉一个眼神,百卉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精致小瓷盒,盒子表面画了片银漆的竹叶,笔力十足,每一片叶子都各不相同。
寒梅忙替原玉怡接过了小瓷盒。
薛寒烟自信地说道:“怡姐姐,这是我特质的膏脂,以后你用它就可以遮住这条细疤,我是特意根据你的肤色调制的,保管一点痕迹也没有。等会我让百卉教寒梅如何使用这膏脂……”
原玉怡对着菱花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没动弹。现在从正面看,她几乎已经看不到脸上的疤痕。她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脸,右手微微颤抖的抚上那细疤……
真的是光滑的!
虽然仍然与自己原本的肤色不同,虽然心里还有所遗憾……
她长舒一口气,对自己说:该知足了!
她能遇上寒烟姐儿,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比之前丑如夜叉的模样,现在她已经是宛若新生。
想到这里,原玉怡不由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云城长公主见了也不由勾起了嘴角,但视线还是禁不住地落到女儿脸上的那道疤痕上,心里除了心疼以外,这些日子一直盘旋在她心头的某个念头又一次浮上了心头……如果不知道答案的话,恐怕只要她一面对女儿,这个问题就会永远缠绕着她。
趁在百卉和寒梅在帮着原玉怡用膏脂遮疤的时候,云城长公主给了薛寒烟一个眼神,示意她跟自己到外间。
薛寒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长公主殿下,可有何指教?”
云城长公主神色复杂地深深看了薛寒烟一眼,终于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摇光县主,若是流霜这伤早些治疗,是不是现在就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她面无表情,眼神如同一汪深潭,让人看不出她真实的情绪,可是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足以暴露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隐藏在她心底已经月余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