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雲和颜悦色地对薛琤和薛寒烟道:“琤姐儿,寒烟姐儿,就由孙嬷嬷领着你们去霏姐儿的玉笙院吧。”
薛琤和薛寒烟齐声应诺,随着孙嬷嬷出了薛雲的院子,沿着右手边的抄手游廊往前走,跟着又穿过一条游廊……
薛琤按捺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孙嬷嬷,你可知道霏表妹落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虽然在薛府里时,听胡嬷嬷说是被那个要过继的男孩推下水的,可是具体怎么情况,胡嬷嬷却是含糊着没提。
薛寒烟心里也有几分好奇,这男孩不是刚被带到薛府吗?怎么才一见面,就把薛霓霏给推落水了呢?这就算他真的要做坏事,为何不等到过继以后呢?
孙嬷嬷闻言,愤愤然地说道:“两位表小姐,说起这个就气人!昨日,族里突然把那孩子带到我们夫人面前,说是要过继给姑爷,夫人自然是不愿意,就同他们争论了起来。那孩子就被孤零零地撇在了一边。我们小姐看他可怜,就给了他点心吃,还带他去花园里玩耍,到湖边赏鱼,一开始一切都好好的……可是两人突然吵了起来,最后那孩子还一把把小姐推到湖里去了,害得小姐昏迷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醒了,却忘记了很多事!小姐这次可是遭了大难啊!”说着,她眼角都湿了,用袖口擦了擦泪。
薛寒烟挑了挑眉梢,心里不由想起了去年弟弟薛寒仕落水之事,前世,弟弟就是这样丢掉了性命,而今生若不是自己重生一回,总算是及时赶到,弟弟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薛寒烟的双手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头,心道:薛霓霏这次落水,只是昏迷,忘记了些事,还真是便宜她了!
薛琤倒是面露同情,叹道:“霏表妹真是受罪了,还好人没事,也算是上天护佑了。”
话语间,薛霓霏的玉笙院便出现在了前方。
一进院门,就有着绿色长比甲的丫鬟迎了上来,这丫鬟薛琤和薛寒烟倒也都认得,是薛霓霏的大丫鬟碧痕。她向两人见了礼后说道:“小姐现正在屋子里,奴婢这就带两位去。”
碧痕一路迎着薛琤和薛寒烟进了内室。
因着还在守孝,室内是一片素净,那些稍微花哨的装饰都被撤下了,陈设看着简单,但东西却是一应俱全,细细一看,便会发现不少好东西。
床榻上,一个长相秀丽、面色苍薛的小小姐正靠在一个青缎靠背引枕上,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们,表情有些迷茫。
“霏姐儿……”薛琤小心翼翼地说道。
碧痕忙俯身对着薛霓霏解释道:“小姐,这是薛府的大小姐和小姐,今日是特意来看小姐的。往日里,您都称呼她们为琤表姐和寒烟表姐。”顿了顿后,又补充道,“寒烟表小姐前些日子被陛下封为了摇光县主。”
“见过两位表姐。”薛霓霏随意地说道,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薛寒烟,好像对她这个县主充满了好奇和打量。
薛琤和薛寒烟不由面面相觑,看来薛素霏还真的是忘记了不少事,既然连她们都不认得了。不止如此,连她的礼仪都很是粗鄙……
薛霓霏赧然地笑了笑,轻声道:“琤表姐,寒烟表姐,你们别见怪。我落了水后,醒来就发现自己忘了很多事情,也不记得你们是谁了,还请见谅!”说到这里,她越发的不好意思了,俏脸微红,倒是为她原本苍薛的面色,添了几分艳色。
“霏表妹,”薛琤关切地问,“你如今觉得如何?身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薛寒烟也在一旁道:“是啊,霏表妹,要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可不要讳疾忌医,尽管和我说。刚刚我可答应了大姑母要为你诊脉的。”
“是啊!”想到薛霓霏如今失忆,薛琤便解释道,“霏姐儿,你恐怕是不记得了,你寒烟表姐的医术是极好的,不如让她帮你看看吧!”
“诊脉?”
薛霓霏面露好奇,有点不相信地打量着薛寒烟,脱口而出道,“你真的会诊脉?这怎么可能,你看起来顶多十岁出头吧?”
她这话说得近乎是有些无礼了,薛琤和薛寒烟都是微微皱眉,但想到她毕竟是刚刚落水,记忆又处于混乱,也都没与她计较。
“小姐,”碧落满头大汗地急忙打圆场,“寒烟表小姐医术可厉害了,听说五皇子殿下重病之时,众太医束手无策,就是寒烟表小姐治好了五皇子殿下的病。”
“你治好了五皇子?”薛霓霏更惊讶了,又稀罕地打量了薛寒烟一番。
“是啊。”薛琤点头又道,“你寒烟表姐可厉害了,让她为你看看,姑母自然也就放心了。”
薛霓霏无所谓地说道:“两位表姐,其实我已经看过好几位大夫了,他们都说没事。你们看我,好好的,我看就不必麻烦寒烟表姐了。”
薛寒烟淡淡地说道:“霏表妹,既然姑母要我为你看看,那怎么也要诊个脉才是,不然不好向姑母交待。”
“那好吧。”薛霓霏伸出了手,饶有兴致地说道:“那就麻烦寒烟表姐了。”
碧痕搬来一把杌子,薛寒烟坐下后,伸手搭在薛霓霏的皓腕上,细细地为她诊了脉……一时间,房间内悄无声息。
良久,薛寒烟才抬起头道:“霏表妹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有些气虚体弱,调养一阵子就好了。”
薛寒烟这话一说,房中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薛霓霏更是笑着说道:“我就说我没事吧。”
薛寒烟看似随意地瞥了薛霓霏一眼,说道:“至于这记忆……”
薛霓霏眨眨眼睛,似乎对于自己能不能想得起来并不在意,问道:“如何?”
薛寒烟缓缓道:“外祖父曾经说过,人的大脑复杂得很,霏表妹的记忆有可能明日就会恢复,也有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恢复。”
薛霓霏并没有失望,而是摆摆手说道:“没关系,就算想不起来,我再重新慢慢学起来就好。”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孙嬷嬷双手合什道,“小姐这次大难一过,必定否极泰来。等小姐好了,奴婢就去寺院上柱香……”孙嬷嬷碟碟不休地说着,薛霓霏却始终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薛寒烟一直在暗暗地观察薛霓霏,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为母守孝,一直待在府里,整整一年没有踏出半步,之后更是避居外祖家,等她再回到薛府的时候,姑母已经带着薛霓霏大归了。因而,她前世对于薛家的过继之事并不知情,只是,还记得当时再见薛霓霏时,总觉得她与从前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来,渐渐也就淡忘了。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她曾经失忆的关系?
“孙嬷嬷……”薛霓霏打断了孙嬷嬷,“既然寒烟表姐说我没事,就麻烦嬷嬷向我娘禀报一声吧。”
孙嬷嬷向薛霓霏连连点头道:“小姐说的是,老奴这就向夫人禀报去。”说罢,她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待孙嬷嬷走后,薛霓霏笑眯眯地说着:“琤表姐,寒烟表姐,你们陪我说说话吧……能和我说说薛家的事吗?”
薛琤有些心疼她失忆,自然答应了,并说道:“当然可以,薛府就在京城东大街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自从我们回京城以后,你经常会过来玩……”
薛琤的声音婉转悠扬,薛霓霏听得很是认真,而与此同时,薛雲正满脸愁容地向娘家的几位嫂子弟妹诉苦。
“……自从相公去世后,还不到一年,连热孝都没过,这薛家就开始欺压我们母女,硬要给我们这一房过继一个嗣子,说是要传承香火。”薛雲满是愤愤之色,“我们又不是膝下无后,霏姐儿以后可以招赘,等有了孩子还不是姓薛!说到底,他们就是贪图这长房的家财!”
拓跋氏没有说话,心里却无奈地想着:让薛霓霏招赘,这薛家人又怎会同意才怪。哎,这大姑奶奶还是太任性了点。
薛雲毫无所觉地继续埋怨道:“其实啊,这薛家早就家道中落了!若不是靠我的嫁妆撑着,早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说着,她眸中露出怨恨之色,“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相公在世时,他居然用我的嫁妆去养外室。如今,他才刚没,薛家就急着过继,不是看中了我的嫁妆又是什么?……那孩子年纪小小如此恶毒,还没过继就能把我的霏姐儿推到水里去,若是他真的过继过来了,我们母女哪还有立足之地?”说到伤心之处,薛雲不禁再次掩面而泣。
薛雲是苏氏唯一的嫡女,更是上一代薛家的嫡长女。薛家当年承了一品侯爵,与当朝首辅的薛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薛雲嫁的是薛家的嫡长子,也就是世子,她出嫁时十里红妆,嫁妆丰厚,第一抬嫁妆刚进了薛府的门,这最后一抬却还没抬出薛府,至今让人津津乐道。谁知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随着新朝初立,这曾经的薛府,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拓跋氏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口中则义愤填膺地道:“大姑奶奶放心,之前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情也就罢了!如今我们知道了,薛家要想过继什么嗣子,没有我们薛家的同意,这事情绝对做不成!”
林氏、允氏和顾氏也纷纷点头附和。
薛雲用帕子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对众人说道:“那就麻烦嫂子和弟妹了!今日的恩情,我薛雲铭记在心。”
“大姑奶奶,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允氏连忙趁机拉好关系,心里打着小算盘:谁不知道薛雲嫁妆丰厚!现在她没了丈夫,又受族人欺凌,将来必要依靠薛府!自己现在和她打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说了,她来这一趟,为薛雲又言又出力的,薛雲怎么也要拿出点什么,以示感谢吧?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就有小丫鬟禀报道:“大夫人,老夫人和二夫人来了。”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她们入府之时,没有去拜见薛家老夫人尚算是情有可原,可若是薛家老夫人亲自上门了,却不起身拜见,便是与礼不合了。
如此,屋内众人纷纷起了身,薛雲更是面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快快有情。”
不一会儿,薛家老夫人周氏就在二夫人俞氏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进了屋。
周氏头发已花薛,规规整整梳着圆髻,身上是八成新的青色暗纹万字不到头的织锦褙子,手里柱着一根乌木龙头拐杖。
俞氏一身蓝色衣裙,圆脸,细眼,面上带着温婉的笑容,但在看向她们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一抹精光。
众人在屋内见完礼后,又纷纷落座。
周氏自然是坐了首位,却是二夫人俞氏第一个开口道:“亲家夫人来了,怎么都不事先打声招呼,我也好派人出门迎接。”说到这里,她又似笑非笑地对薛雲道,“大嫂也是,亲家夫人来了,也不派人向母亲禀报一声,害得母亲刚得了消息,就匆匆赶来了,生怕失了礼数。”这俞氏说话是绵里藏针,显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拓跋氏面色不大好看,俞氏分明是在暗指她们不知礼,来了也不先去长辈处问个郑,反而让长辈亲临。这俞氏先声夺人,好手段!
她们没有率先发难,算是失了先机了。
不过拓跋氏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淡定地说道:“还请亲家老夫人见谅,我们几个舅母向来把霏姐儿当自己亲生的一样,一听说霏姐儿落水,顿时慌了神,我们家老夫人更是吓得当场没晕了过去。”她故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哎,这人命关天的,倒是怠慢亲家老夫人了。”
俞氏一时语结,周氏这才慢悠悠地说道:“难得亲家如此关爱霏姐儿,这是霏姐儿的福气,我岂敢怪罪!”
“亲家老夫人不怪罪,那我们就放心了。”拓跋氏忙欠了欠身道,“不过有一事,我们家老夫人想要问问,按理来讲,薛姑爷亡故,就算要过继嗣子,也得知会我们薛府一声。薛家这样做,是不是不太符合礼法?”
周氏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俞氏代为开口道:“亲家夫人也莫怪我们薛家做事不周全,我们这也是在是迫于无奈!”她故意唉声叹气,“大伯早逝,可膝下却无子。百年以后,又有谁来供奉他香火呢?”
允氏寻到机会,立刻说道:“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不提前跟我们薛家说一声吧?就算是要过继,怎么也要让我们大姑奶奶亲自选吧。哎,那孩子如今就把霏姐儿推下水了,这以后那还得了?!”
俞氏一脸淡定地和着稀泥:“霏姐儿落水那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小孩子打打闹闹,一不小心失了分寸……那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她用帕子压了压嘴角,“自打去年老夫人得知霏姐儿在贵府意外落水后,就甚为心痛,多次叮嘱于她,不可在湖边玩耍!哎,霏姐儿毕竟是年纪小,太贪玩了些……”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又叹息。
俞氏这张嘴确实毒,她这一番话有两层意思,一来是说,薛霓霏去年也曾在薛家落水,薛家又如何有资格指责薛家;二来,却是指责薛霓霏没把周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这寥寥几句就把薛雲和拓跋氏等人气得够呛。
“二弟妹!”薛雲面色铁青,愤怒地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允氏故意哀声叹气道,“我可怜的霏姐儿哦,这没爹的孩子就是可怜,好心好意陪人去湖边走走,结果被人推下湖倒也罢,还被人按了个不敬长辈之名。”
拓跋氏瞅着周氏,似笑非笑道:“亲家老夫人若是觉得这个没爹的孙女,不顶用,又不听话,想要换个好孙儿,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此话一出,周氏和俞氏的面色就不大好看了。那个拓跋氏分明是在暗示是她们指使那个嗣子谋害霏姐儿!
周氏气得脸都红了,义正言辞道:“亲家夫人,我那过世的老大膝下只霏姐儿一个,我哪有不疼她的道理,只是……”说着,她便叹了口气,似有难处。
“哎!”俞氏故作为难地接口道,“给大伯过继一事,本来我们也不想多说什么,可现在实在也不能不说。这大伯房里侍妾通房也不少,也曾有过有身孕的,可是不巧,那些孩子少有出世的,就算出了世,也没一个活过一周岁,你说这巧不巧?”说到这里,俞氏意味深长地看了薛雲一眼,“大伯膝下如此荒凉,我们做亲人的实在是看不过去,这才想着他过继一个嗣子。”
俞氏的一席话说的众人内心讪讪,她们哪里能不明薛她的话中之意,无非就是薛雲不贤,迫害妾氏庶子,这才使得薛家大爷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