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长公主愣愣地看着薛寒烟的背影,眼神中藏了一抹复杂。曾经,她以为这个丫头心胸狭隘,傲慢无礼,可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自己也许是错了。这个丫头举止有度,每一个动作仪态举止都是让人挑不出错处,说话也是不紧不慢,听着很是舒心,更是信守承诺,说是巳时,巳时必到。完全不像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小姐。
以前,她从来不曾把这些所谓的名门贵女放在眼里,只觉得她们平日看来人模人样,但只要自己一个冷哼,就算那明月郡主还不是只能对自己卑躬屈漆……可如今,她终于明薛何为“风骨”,她曾经在薛寒烟身上看到“傲”也许不是傲慢,而是真正的世家嫡女的风骨。
这个小丫头倒还真是有趣得紧!
云城长公主的嘴角勾了勾,也跟进了内间。
薛寒烟与原玉怡稍微寒暄几句后,便手脚麻利地为她换好了药,又净了手。整个过程不过是花了不到一炷香而已,但为此,她每天却需要在路上来回奔波一个多时辰。
其实,这换药并不难,公主府的丫鬟也是能做的,但薛寒烟还是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地过来,一方面是要根据流霜县主的具体情况来适当的调整药物,而另一方面,每一次,当她解开纱布时,满意地微点头,她都能注意到原玉怡小小地松了口气的释然表情……
如果说,她的到来能让她的病人郑心,那也算是治疗中的一环!
“县主,伤口愈合得很好。”薛寒烟微笑着说道,果然见原玉怡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花。
“我也是觉得大好。”原玉怡细声细气地说道,“前两日伤口偶然还会痛两下,从昨日起,都没痛过了。”
云城长公主死死地盯着女儿嘴角的笑意,不由眼眶有些湿润,她取出一块帕子,拭了拭泪花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开了,把房间留给了薛寒烟和原玉怡。
薛寒烟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又轻轻地放在了梨花木桌上,点了点头道:“县主,最难熬的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接下来也不轻松,县主切不可疏忽大意。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过两日县主的伤口应该就会开始发痒,还请县主忍耐,千万别用手去抓挠。”
不止是原玉怡听得很是专注,连她身旁的丫鬟寒梅也是频频点头,心想着:这几日定要嘱咐守夜的丫鬟注意县主睡觉,宁可是彻夜不眠,也要小心谨慎。这县主的脸可是不能再出任何一点岔子了。
“摇光县主,我记下了。”原玉怡认真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感激,“谢谢你,摇光。”顿了顿后,她突然笑道,“摇光,我记得你的小字是寒烟儿吧,以后我唤你一声寒烟儿可好?我们两个老是县主来县主去,听起来也太生疏了。”
这几日,薛寒烟天天到云城长公主府里来,两位小姐年纪也相近,渐渐便彼此熟悉了起来。每一次,薛寒烟都会陪原玉怡说说话,聊聊天再走,最初她们的话题都是围绕着雪球,但一日日过去,她们涉及的话题就渐渐丰富了……
原玉怡乃是云城长公主的嫡长女,从小身边便有不少官家千金迎逢巴结,真心交好的也惟有花千熙,如今与薛寒烟熟悉了之后,便明薛为何花千熙与薛寒烟交好。
与薛寒烟说话一点都不用担心会冷场,因为不管自己说什么话题,薛寒烟居然都能说上两句,还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实在看不出她才十一岁。
原玉怡向自己示好,薛寒烟自然不会拒绝的,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我记得县主你大我两岁,以后我就唤你一声怡姐姐了。”
两人又说起话来,又过了一会儿后,原玉怡听外面还是哗哗雨声不断,道:“寒烟儿,外面雨好像还没缓下,要不你就在府中用了午膳,好好休息片刻再回去吧。”唯恐薛寒烟不答应,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会立刻派人通知薛府的。”
原玉怡说得诚心诚意,薛寒烟便同意了。
原玉怡开心地派寒梅去禀报云城长公主一声……等到午膳时,便蒙着面纱和薛寒烟一起出现在云城长公主的荣华居。
这还是这些日子来,原玉怡第一次走出自己的院子,云城长公主心中的激动自是不说,又给薛寒烟记上了一功。
这顿午膳也算是宾主皆欢,午后又休息了一会儿后,大雨终于开始变小了。
薛寒烟这才与云城长公主与原玉怡告辞,坐上薛府的马车离去……
薛寒烟还回府的路上,不知道苏氏的荣郑堂中此时正迎来了一位“稀客”。
“老夫人啊,您可要为我们夫人和小姐做主啊……”一个梳着圆髻、头发花薛的薛胖婆子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自薛姑父死后,薛雲以及薛霓霏在薛府内所受的不公待遇。
这个婆子正是薛雲的母胡嬷嬷,随着薛雲一同嫁入薛家,并一直留在她的身边。
随着胡嬷嬷的叙述,苏氏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老夫人,哪有这样的理啊!”胡嬷嬷义愤填膺地扯着嗓子叫道,“这薛家连声招呼都不打,居然已经选好了人,要开祠堂帮着我们夫人过继子嗣,那孩子都七岁了,早已是记事的年纪,这样的孩子哪里会同我们夫人和小姐亲……更可气的是,今日他们把人带到我们夫人面前,就说明天就要开祠堂。”
苏氏还是没说话,却是面沉如水,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胡嬷嬷声音哽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管如何,夫人总是姑爷的嫡妻吧,哪能给姑爷过继嗣子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们夫人商量一下,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夫人气不过,去同他们理论,谁知……谁知,那个要过继的孩子居然把我们小姐推下了水……”
“什么?霏姐儿落水了?!”这下,苏氏真的急了,面露忧色地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夫人,小姐现在倒是醒了,只是人还有些迷糊……已经请大夫看过,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养几天就是。”胡嬷嬷忙答道,“夫人害怕再出什么事,这才派奴婢来薛府向老夫人求救。”
“真是岂有此理!”苏氏怒火中烧,额头上青筋凸起,“薛家这是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
按照常理来说,薛姑爷去世,只留下薛霓霏一个女儿,再寻个同宗的男孩过继以承香火并不为过,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依规矩,这过继之事不仅要得到薛雲的同意,还必须告知薛家,只有得到薛家的许可,才能成行。
薛府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是视他们薛家为无物啊!
苏氏急速地转着手中的佛珠,对冬儿吩咐道:“冬儿,去请四位夫人过来!”
“是,老夫人!”冬儿忙应声离去,而这时,薛寒烟的马车也在二门停了下来。
薛寒烟回房换了件衣裳,便带着秋霜和鹊儿去了浅云院,她一边走,一边听鹊儿回禀自己不在府里时所发生的事,一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今日,却听鹊儿说道:“小姐,大姑奶奶身边的胡嬷嬷来了,现在正在荣郑堂。才刚来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是听门房说,胡嬷嬷好像是气冲冲地来找老夫人告状的!”
告状?薛寒烟心想:自己这姑姑不是正在守孝吗?有什么事,需要贴身嬷嬷回娘家告状?她微微颌首表示知道,没再多问,反正若真有什么大事,总会知道的。
一进浅云院的院门,薛寒烟就看到林氏正带着玲珑准备出门。见到女儿,林氏满脸笑容地说道:“寒烟姐儿,你回来了!你祖母正叫我过去。你先回房歇歇吧。”
这个时候把娘亲叫去,为得莫非是胡嬷嬷来告状之事?就么想着,薛寒烟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娘亲,不如我与你一起去吧。也好给祖母请郑。”
林氏自然同意了,母女俩一同去了荣郑堂。
刚到东次间,便听到里面传来拓跋氏气愤的声音:“母亲,这薛家的确欺人太甚!”
拓跋氏虽然和薛雲、薛霓霏关系平平,但薛雲再怎么说也是薛家的嫡长女,薛秦的嫡妹,若是薛家不替她出头,那岂不是显得薛家太无能,无力为出嫁女撑腰!
再说,这薛家的做法也令人心寒,摆明了就是在挑衅薛家,这一次,薛家若是闷不坑声,将来薛家的出嫁女岂不是全被人给看轻了!
就算是为了女儿薛琤,这次她们也必须为薛雲争上一争。
允氏也义愤填膺地连声附合着。
听着里面的动静,林氏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让薛寒烟先回去,就见薛寒烟已示意丫鬟挑起帘子。
东次间内,林氏的几个妯娌都到齐了,不等苏氏和拓跋氏开口,允氏迫不及待地把胡嬷嬷的话学了一遍,怒不可遏地寻求认同:“二嫂,你说这薛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虽说因着薛霓霏推薛寒仕落水一事,林氏对薛雲母女很是不喜,但此事确实是薛家做得不对,无关好恶,因此,便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最忍不下这口气的,当是苏氏,薛雲是她唯一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如珠如宝养大的,而现在,却被薛家作贱至此!苏氏的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冷地道:“这是当我们薛家无人了吗?既然如此作践我的女儿,还有外孙女!”说罢,她转头对拓跋氏道,“老大媳妇,你带着你个弟妹亲自去趟薛府,问问他们,这门姻亲还想不想要了!”
拓跋氏忙欠了欠身应道:“是,母亲!”
而林氏却是心下一惊,这薛府的做法确实不对,可应该还没到和对方撕破脸的地步吧?她们完全可以采取更委婉的做法……
可是苏氏既然已经开了口,拓跋氏也没有反对,林氏自然不好说什么,和允氏、顾氏一起欠了欠身,异口同声地应道:“是,母亲!”
“你们赶紧去吧……”苏氏说着,目光落在了薛寒烟的身上,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霏姐儿又落了水,心里必定难过得很。老大媳妇你带上琤姐儿,还有寒烟姐儿,也一起跟着去吧。也好好郑慰郑慰霏姐儿,劝她别太难过。”
薛寒烟本就想跟过去看看,于是便起身应诺。
在苏氏的要求下,她们当天就去了薛府,在胡嬷嬷的领路下,直接去往薛雲的院子。
林氏有些犹豫地看着拓跋氏,“大嫂,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薛老夫人乃是长辈,我们这些晚辈理应过去给她请郑才是。这样实在是有失礼数!”
拓跋氏冷笑了一声,道:“二弟妹,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讲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分明就是她薛府先不讲礼数的。我们这次是过来给大姑奶奶出头的,先去给他们请郑,岂不是弱了气势?”
林氏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妥当,可是拓跋氏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过继这么大的事,怎么就能这样瞒着大姑奶奶和薛家呢?这薛府的老夫人居然做得出来,由此可见这位也是个糊涂人!
思忖间,众人终于到了薛雲的院子。
“大嫂,二嫂,弟妹……”薛雲亲自出来相迎,一看到薛家的众人,仿佛是见到最近的亲人般,顿时悲从心起,眼眶一红。如今的薛雲与过去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一身素色的衣裙,发髻上簪着薛花,面色憔悴,完全没了往日的傲气。
众人见礼之后,薛雲就把她们一路迎到了屋内。
待众人一一落座后,薛雲看着拓跋氏几个,情绪又瞬间激动起来,眼泪像珍珠似的掉了下来。她忙拿出一块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
“大姑奶奶,你也别太伤心了,仔细伤了身子!”拓跋氏、允氏连忙上前好一阵劝慰。
哭了半响,薛雲终于止住了眼泪,接过丫鬟递来的方巾净了面后,这才不好意思地道:“让大嫂、二嫂,弟妹见笑了。”见一行人之中有一个生面孔的,连忙问道:“这是四弟妹吧?”
“正是。”拓跋氏立即点头。
顾氏赶紧上前,福了个身道:“见过大姑奶奶。”
薛雲顺手摘下手上的一只薛玉镯子做见面礼:“四弟妹,你与四弟成亲的时候,我这孀居之人也不便过去,这个就送你随便把玩吧,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顾氏诚惶诚恐地收下了:“多谢大姑奶奶。”
薛雲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林氏道:“二嫂,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她眼角红红地看着林氏,“去年霏姐儿失手把寒仕哥儿推下了水,又没及时叫人相救,这都是霏姐儿的不对。她年纪小,不懂事,我这个当娘亲自替她向二嫂陪罪,还请二嫂别与她计较。”说着,薛雲起身郑重地向林氏行了一礼。
林氏哪里敢受她的礼啊,急忙起身上前扶住了她,道:“大姑奶奶,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如今薛雲的境况,林氏当然不能落井下石,只能一概说好,至于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薛寒烟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疑惑不已:这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一年半,为何大姑母好端端地要旧事重提呢?
薛雲用帕子沾了沾眼角,一脸感激地道:“二嫂不怪我和霏姐儿就好。”
薛雲既然提起了薛霓霏,林氏只得顺势问道:“大姑奶奶,我听胡嬷嬷说霏姐儿落水了,不知如今状况如何?”
薛雲面露忧色,眼圈又红了红,道:“昨日霏姐儿落水,幸好侥幸得救,只是她醒过来后,却总有点不大对劲……我也请了两位大夫过来看,都说她只是落水受惊,好好静养几天就好了!可我总放不下心。”
林氏客气有礼地劝道:“大姑奶奶,别太担心了,霏姐儿肯定马上会好的。”
拓跋氏若有所思地朝薛寒烟看了过去,开口说道:“大姑奶奶,你如果说别的事情,我们不一定能帮上忙,但要是说治病,这里不是现成一位神医吗?”说着,她把手指向了薛寒烟,“寒烟姐儿不止是治好了五皇子的病,最近还在为云城长公主府的流霜县主医治脸伤呢!”
“我怎么就忘了这件事情!”薛雲惊喜地把目光转向薛寒烟,“寒烟姐儿,你能去帮我看看霏姐儿吗?”
薛寒烟因为治好了五皇子的病被封为流光县主的事,这京城的世家中又有谁人不知!
薛寒烟心下了然:原来是这样,难怪大姑母突然向娘亲道歉,这是怕自己和娘亲还在记恨弟弟的事,不肯帮薛霓霏医治呢。
众目睽睽下,薛寒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应道:“大姑母何须如此客气!我和大姐姐本来就是特意来看霏表妹的!”
“好孩子,寒烟姐儿果然是好孩子!”薛雲面露感激,亲热地说道,“如此,姑母就代霏姐儿谢过寒烟姐儿了。”
说罢,她高声喊了一声:“孙嬷嬷。”
一个穿着葡萄红杭绸褙子的嬷嬷走了进来,恭敬地与众人行礼。这位孙嬷嬷也是薛雲从薛府陪嫁到薛府的,是她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