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羽诗听得糊里糊涂,她站在醉剑仙的后面,也看不到他的神情是怎么样的,于是她一边警惕地盯着树,一边尝试着从侧面看这大叔现在的表情。
而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醉剑仙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后边伸出来的一个脑袋,听得这树成了精似得讲些莫名其妙的“胡话”,他右手凭空召唤出灵剑,右脚往后一撤,抬肘平行举剑,却不曾想后撤的脚踩着了什么软软的东西,身后紧跟出现一声尖叫,却立马被他一肘给堵住了,再回头一瞧,被打晕了的宁羽诗就躺在地上,鼻子簌然流出血来,气氛一度尴尬极了,醉剑仙摸了摸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持剑在宁羽诗周围画了个圆圈,一道金色的结界一闪而过,将她罩在里边,又回过头准备对付那树精。
“嗯——鲛人的味道···奇怪,很奇怪,没有那么纯正···”那树里又响起声音来。
鲛人?刚又举起剑来的醉剑仙的眼睛余光忽然瞟到了灵剑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树精的话在脑子里胡乱地冲击着,似乎断层的记忆突然就重新连了起来:千黎,那半鲛人孩子!
他慌慌张把剑放到眼前,寻着方才剑身上动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个皮影小人样的东西,他在动,但是跪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神情似乎很痛苦。
完了完了完了!醉剑仙脑子里嗡地一下,瞬间有些慌了起来:灵剑本身就是一个结界,里头的空气很是稀薄,这孩子还没开灵,无法使用灵力维持正常的呼吸。醉剑仙手中忙结印,一道蓝光从掌心跃上食指指尖,食指按在剑柄处,顺着剑身往外一划,那蓝光闪似得飞过剑身,从另一端飞出,还凭空带出一个人来:这人一头藻蓝色的长发散乱着,耳后还长着鳃,俊美的脸也无不暗示着他鲛人的血统。
可他从剑身中出来就昏迷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被逼出原形了么?醉剑仙想着,索性画了个更大的圈,把俩人都围了起来。
“你的先辈可没你这么鲁莽放浪···燕岚。”忽地听到树中的声音喊出自己的名字,醉剑仙大为吃惊:燕岚,这个名字,已经有多少年没听人这么叫过了,那树精刚喊出来的时候,他还愣了好一会,连自己都差些忘却了自己的名字,他不禁恍惚起来,神绪飘到了万里之外的西方灵山,突然发现,那个熟悉的地方竟然在记忆里变得陌生了好多。
夜晚,风凉飕飕地在林间穿过,寻着出去的路,遮天蔽日的叶完全堵住了它的出路。它四处乱蹿,从这棵树瞬移到那棵树,在这里呆久了,寂静和漆黑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忽然,一束星光从前方冒了出来,稍稍把暗黑的林子照亮了一些。于是迫不及待的风一口气飞了过去,果然那里有一块地方是空着的,四周的树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纷纷向外弯着,给星光和月光辟开一小块进入的空间。
风高兴极了,正欲飞身离去,却听得下面有人大笑的声音,但,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像鹰在山崖上磨自己的喙一样难听,这个声音似乎在讲着什么故事,来自海上的风一向喜欢别人的故事,它拨开一丛丛叶,想去看个真切。
粗大的树下,好几段成捆了的树藤绞在了一起,在泉水上筑成了一张吊床,沁凉的水混在夜晚的空气里,最后粘在人的头发和皮肤上,令人时不时地就打个冷颤。
在太阳从密林的上方彻底消失之后,宁羽诗和千黎才接连醒了过来,可两人刚醒来就看着大饮不断的醉剑仙横卧在吊床上,冲着那树干放声笑闹,吓得他俩急急忙要将这喝疯了的家伙赶紧拖走,在听了醉剑仙的解释之后,两个人才半信半疑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棵树,等着它说话。
“我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在这里了···”树干里的声音似乎很累,感觉它随时都会差上一口气去接下一句字,“帝青统一九州以前,我就在这里了···”
一旁的醉剑仙实在是听得难受,自己的呼吸都强行被它带着,差点憋气憋死,于是他手一扬,挡着那树,直接自己替着讲了。
“这是九州的木灵守望者,说是个守望者,其实鸟事不管,就每年用自己同属性的灵将《书魂》每年更新的内容传向十三郡的每个角落。这老妖,九州还是一片荒芜原野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后来灵开始在九州出现,这老家伙就因为自己活得长,花了上万年的时间终于成了精,七千年前,帝青统一九州,设书魂者一职,同时设立九州上各灵的守望者,作为《书魂》的信息来源和官方的传播途径。”
“三千年后,异族侵入,前朝覆灭,虽已无帝王指派,但书魂者意外存留了下来,《书魂》也每年都在更新,人们使用灵力就能知道过去这一年九州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除了书魂者,九州很少有人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一众负责传递的守望者。”
醉剑仙讲到这,哈哈大笑着敲了敲那粗糙的树皮:“不过他们也无所谓,反正不知道还得活多久,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找点活儿干也很不错嘛!”
“那你怎么认识它的呢?”宁羽诗突然发问,她看着一人一树这般好交情的样,总感觉别扭极了,像看一个酒鬼在撒酒疯。
醉剑仙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折了堆树叶作枕头,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笑着看向星空,将故事娓娓道来:
“这事,挺麻烦,还得从头讲起,免得以后又问来问去的。”
灵一开始在九州出现的时候,并非就是以人灵结合这种形态出现,许多灵只是会以人身为载体,但因为灵本身的不够强大,很容易被反斥出去,所以第一代的灵很多都撑不过数载就会出现人灵具毁的现象,而在轮回之道被发现之后,大多数的灵都选择了这个途径以与人相结合,这就是现在九州人基本的构成。
而我的祖先属于幸运的,他灵力强大,能控制反斥,所以我们这一支就使用人身为载体而存在着。以人身为载体的好处就是在在受到灵爆之外的灵力攻击时,灵体本身是不会受到伤害的,但经过轮回之道的九州人,一旦人身受到致命攻击,灵就会变成灵沫,四散到空中,等待虚无的时间和风将它们带入大江,重走轮回之道。
七千年前,帝青集各宗之力,统一九州,划十三郡。
时,西至凉州灵山,东抵冀州龙湾,南到玉瑶海,北达塞外城,无不称臣俯首,上贡纳赋;四海之风雨,皆听君命,荏苒数载,江东鱼米可养天下,塞北牛羊之群不见边际,九州人丁兴旺,繁荣昌盛,富庶之民十之八九。——《书魂·帝青传》。
开国十九年,灵山脚下,镇压邪魅的封印被破开,无数邪魅顺大江而下,不出半月光景,雍、凉二州的沿岸地区被杀掠一空,大江百里之地横尸数十万,不见人烟。于是,帝青举全国之力,召集天下灵力强者欲阻邪魅于雍、冀相接处的九曲河道。
那一战,有开国之功的各大宗尽遣强者,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九曲之战打了近一个月,一开始的时候邪魅的数量少,帝国强者们还能应对地比较轻松,但随着邪魅大部抵达,形势立转直下,无数强者战死,灵沫被邪魅疯狂吞噬,再无轮回;而许多大宗强者肉身毁坏,灵体大损,不得不返回。在形势反转时,帝青已经发觉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倘若再无办法,邪魅必将横扫九州,天下之民将被一一吞噬,世间将成为炼狱。
于是,在九曲之战的第十五天,帝青征集十万民夫,于大江之上筑起祭神台,向上天祈求佑护,祭礼持续了三天三夜,但天象并没有任何的反馈。九曲的战况越来越糟,听宗里的老人们说,战场上的飘扬的灵沫几乎遮蔽了昏黄的天空,白昼和黑夜,根本没有区别,人们疯狂地逃离家乡,拖家带口去往异乡避难。通往境外的大道上,饿殍遍地。
后来,帝青在难得的一次睡梦中遇见鲛人的大祭司,他向她请教救世之法,大祭司便授他一计:神族位极尊贵,以皇族之血祭之方可请命。
翌日,帝青下令将皇亲贵族尽数绑在祭台之上,按血缘从远到近,一个接一个地斩杀,让血流入大江,将头颅插在旌旗之上,直指黄天。杀了整整一天一夜,祭台之上哭啼求饶之声不绝于耳,最后三千贵族杀尽,只余皇后与太子,帝青亲持屠刀,狠心斩下太子头颅,血溅当空,顿时天空上的灵沫和乌云四散而去,一众白袍翼人驾云而至,自称上古神族,听得祈祷,前来解九州之难。
邪魅在这些神族面前如同蝼蚁,持续近一月,导致九州繁华尽毁的灾难,便被轻轻松松消灭。
而后,帝青于祭台之上修大雁关,将从灵山逃出来的邪魅尽数囚禁于关下,请神族入驻,并通告九州,神族于皇权之上,天下皆臣之。
九州之人对救世的神族感恩戴德,全然忽视已经薄弱至极的皇族血脉,帝青经此难,于同族为封王之中寻一少年,将其立为太子,两年后禅位于他,九州再无帝王的踪迹,也不知他何时去世,进入轮回。
我的父亲在这场劫难中幸存下来,但原先控制九州大部分力量的各大宗都损失惨重,实力大损。而皇族因为血统的不纯正,无法在十三郡中树立权威,帝国的实际权利一直掌握在大雁关的城主手中,这就为帝国的覆灭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三千年后,在神族的明令暗指下,帝青建立起来的帝国已名存实亡,十三郡无视帝王,直接向大雁关纳贡。随之而来的,就是异族自北方而来,强大的军队和异族的魔法师令九州人闻风丧胆,但让人意外的是,受九州崇拜的神族却没有再一次挽救天下,而是闭关不出,坐山观斗。结果不出三年,异族人击败松垮的十三州联军,占领冀、青、徐三州。而那些参与开国的宗门,为保家卫国,再次尽遣强者,在江北的一处地方与异族的魔法师决战,联军再度大败,损失甚至超过了三千年前的八曲大战,九州各大宗门从此没落,人丁寥落,永远失去了称雄一方的实力。而不久后,想要渡江继续掠夺土地的异族大军在渡江途中被突然出现的神族打得全军覆灭,所有人的尸首尽沉江底,而异族从此也只据守江北,再也不敢南渡。
最后的荣耀和传说全都被那个所谓的神族夺了去,而那些真正为了九州献出一切的人,被伟大的救世者取代,在那些幸存者的记忆里,他们的付出,被抹杀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