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没有年终奖……
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却也，让人更加的忐忑不安……
岘港，美丽的越南滨海城市，本是繁华的经贸海运城市，却因传统春节的日渐临近，民工返乡，而变得颇为冷清与萧条了。
宏达公司的技术部办公室里，阮文雄坐在办公室最后一位，他前面有两个位子，分别是公司另外两个工程师的位子。
这些天，虽然手头早就不太忙了，确切地说，今年以来公司都不太忙，人闲了，还倒有点心神恍惚，患得患失了……
是的，阮文雄的焦虑并非没有道理今天本该是公司发年终奖的日子，但，由于经济断崖式下滑，一落千丈。宏达公司所在的工业区里，早就有公司关门结业了，致使勉强撑下去的公司，不少的连年终奖都发不出去。
“今年公司，会不会……”阮文雄禁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黎头，来来来，有小道消息……”另一位工程师赖小强匆匆忙忙走了进门，凑近工程师黎明的耳朵，回头望了阮文雄一眼，故弄玄虚低声说了几句话，又走出了办公室。
“雄哥，”工程师黎明扭过头来，煞有介事道，“小强从财务部那里打听来消息，今年咱们公司只有少部分人有年终奖。你猜，咱们技术部三个人，谁会拿到年终奖，谁又会没有了呢？”
“啊，这个，这个，我哪里知道？”
“你是老板的亲弟弟，别人可以没有，你，怎么都不会没有的吧？”
“黎头，别胡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老板办事可是公私分明，从来不讲情面的。”
“那是，那是，不过，赖小强说了，他可是要睁大眼看看，今年谁有年终奖，谁没有年终奖……”
“哎……”
“会不会，雄哥和小强都有，就我黎头没有了呢？”黎明道。
“黎头，娟姐点名叫你。快，快，赶快到财务部领年终奖去。”技术部门口传来了美丽文员九儿娇滴滴的声音。
“来哩，来哩……”黎明从座位上弹起，脸上带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门外。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和小强了呢？”阮文雄心里这般想，伸长了脖子，却始终没有听到九儿叫唤自己的名字。
不久，黎明笑嘻嘻返回办公室：“你和赖小强少安毋躁，估计，很快就轮到你们两个的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阮文雄心里越发迷茫，迷茫到连黎明啥时候离开办公室都不知道，迷茫到连赖小强啥时候走进办公室都不知道……
“雄哥，年终奖发完了，很多人都没有拿到年终奖。我悄悄问过了财务部娟姐，咱们技术部就只有黎头一人拿到了年终奖。我和你，都没有。”赖小强凑过头来道。
“啊？”
“哎，完了，一年忙到头，连个年终奖都没捞到，完了……”赖小强唉声叹气又走了去。
没有了那丰厚的年终奖，这年咋过？阮文雄如被泼了一头冷水，手脚冰凉，神情麻木。
正当无精打采的阮文雄还在寻思如何向老婆解释今年没拿到年终奖的时候，下班的铃声响了，同时，手机铃声也响了，是好朋友桑晨打来的电话，地点：海边二货烧烤排档。
静静的海，柔柔的风，红红的晚霞，迷迷离离的灯火，稀稀落落的食客……
海鲜很多很新鲜，排档很闲很冷清，夜色很美很撩人……
桑晨和胖子小钟喝着老虎啤酒，望着阮文雄一摇三摆走了过来。
“雄哥，怎么回事？见了我俩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嫂子不高兴放你出来吃烧烤，喝啤酒啊？”桑晨劈头盖脸就道。
“唉，不是……”
“肯定是逗小妹子被嫂子给发现了，”桑晨嬉皮笑脸道，“小胖说了，今晚这顿酒，谁拿的年终奖多，谁埋单，可不许耍赖！”
年终奖，怎么又是年终奖？阮文雄心里更是闷得慌，却又突然像是找到发泄的对象似的，扯开嗓子对烧烤排档老板叫道：“老板，烤只大龙虾来，越大越好，烤生蠔也要最大的，来三斤……”
“三斤大生蠔不够，得来六斤。”胖子小钟囔道
“哼，来六斤就来六斤，谁怕谁？！”阮文雄不屑一顾道，似乎，早已稳操胜券。
“想不到，破产了还能痛快刷一顿，这顿美餐，真个是要谢谢雄哥你了。”桑晨举杯就喝。
“破产？谁破产？桑葚你这小子可别在我雄哥面前装穷，你那四套新房子不说，年初时还换了辆宝马跑车，唉，你的新宝马跑车停哪里了？咋没看见？哦，原来是为了喝酒吃烧烤，连车都懒得开了！”
“雄哥，我桑葚不怕直言相告，从今天起，我桑葚一穷二白，一无所有了。”
“哈、哈、哈，你小子今天变性了？咋学会了偷奸耍滑，在我雄哥面前扮猪吃虎，装起孙子来了？！”
“雄哥，只因嫂子把你管教的严，从良了，许久没放你出来吃烧烤喝啤酒，不知道这世界早就变天了。”小胖放下啤酒杯，开口道。
“变天？变啥天？”阮文雄大惑不解。
“由于和米国打贸易战，桑葚那小子的几十个货柜如垃圾一般扣在了米国海关，每天还要缴纳不菲的米刀。”
“啊？”
“桑葚的服装厂已倒闭，自住的别墅和另三套贷款供的新房子，全都被银行收走了。”小胖继续道。
“天啊，这，这是啥时候发生的事？”阮文雄惊诧万分道。
“三个月前，打电话向你借钱的时候，你雄哥说所有私房钱都上缴国库了，那怕用一元越南盾都得嫂子点头，我桑葚就没再打扰雄哥你了。”桑晨拿着啤酒瓶子，一边给阮文雄和小胖倒酒，一边道，“反倒是小胖瞒着她老婆借了几千万给我缴纳米国海关滞纳金，结果还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桑葚，雄哥我真是爱莫能助，我等升斗小民，就靠打工吃饭，不像你桑葚和小胖，都是社会精英，国家栋梁……”
“哼，什么社会精英，什么国家栋梁，那怕是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能把这些所谓的精英、栋梁刮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小胖不屑道。
“小胖，此话怎讲？”阮文雄追问道。
“雄哥不炒股，自然不知道股市断崖式抱爹，全越南股民都做了大闸蟹。我小胖与几个基金经理一同商量借此千载难逢之机抄底，结果越抄越跌，越跌越抄，现在，全军覆没，一地鸡毛，我小胖被吞去了上亿的资金，打下了十八层地狱。所在的优秀证券公司业绩更是一落千丈，亏成了无底洞，证券公司无奈挥大斧裁员，我小胖与几个基金经理全都被扫地出门。一年不到的光阴，咱们这些自以为可以在资金市场呼风唤雨的社会精英，国家栋梁，全都一夜回到了殖民地前，被抱爹的股市打回了原形……”
“啊，怎会这样？”阮文雄大惊失色道。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证券股票这钱，来得快，去得更快，总之，不贪不贫，越贪越贫。”
“那，那岂不是……”
“废话少说，这顿丰盛的烤龙虾大餐，我小胖和桑葚是吃定你雄哥的了！”
“…………”
“来了，来了，三位大老板，烤大龙虾来了。”烧烤排档的老板用一个大盘子盛来了一只五、六斤重的烤龙虾。
“天啊，咋烤了一只这么大的龙虾？大生蠔烤了吗？”阮文雄望着盘子里的烤大龙虾，心惊肉跳问道。
“大生蠔还未上烤架，我马上去烤来，三位老板请稍等片刻。”烧烤排档的老板笑容可掬道。
“不要烤大生蠔了，改烤小生蠔，还有，烤六斤是不是多了一些，算了，算了，这生蠔就不用烤了。”阮文雄一咬牙道。
“啊？老板，这生蠔真不烤了吗？我这排档烤的生蠔可是远近驰名的。”排档老板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结住了。
“雄哥，咋不烤生蠔了？难道要改烤番薯芋头不成？”桑晨吃惊道。
“嗯，老板，快给我们烤三只番薯和芋头过来。”阮文雄道。
“唉，好好的烤大生蠔，一下子变成了烤番薯芋头，这天可真变得快……”排档老板一脸的不高兴走了去。
阮文雄，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又听到了那原汁原味的河东狮吼：“咋这么晚才回家，你不要说你是一身酒气，又给客户做售后服务去了。老娘告诉你，今年，咱们药企效益断崖式下跌，总经理被董事长拉进办公室，喷了个狗血淋头，今年公司的年终奖，泡汤了。今年过年，只能指望你的那份年终奖了。”
“只是……”
“只是啥？你可不要告诉老娘，你们公司今年的年终奖也统统取消了！”
“也没有统统取消，只是公司只给小部分人发了年终奖，大部分人都没拿到年终奖……”
“看你那晦气的臭样子，一定没拿到年终奖啦？”
“嗯，我们技术部三人，只有黎明一人拿到了年终奖……”
“你，你骗老娘！”
“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你啊……”
“哼，你们技术部三人，只有黎明一人拿到了年终奖？你大哥是老板，给别人发年终奖，而不给你当亲弟弟的发年终将？你当老娘是三岁小孩？！”
“事实如此，骗你是小狗！”
“呸！倘若你是小狗，老娘早就抓把剪刀把你给阉了！天啊，这年该咋过啊？红包不发了？礼物不买了？亲戚不走了？”
“世道如此，很多企业都困难，早就提醒你双十一剁手，别买那么多东西了……”
“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老娘不趁双十一特价便宜，多买些打折东西，难道你是大款，随时要，随时买？难道你这个傻白甜不知道，双十一已经沦落成为了穷人购物节？难道你这个窝囊废不知道，咱们这些穷鬼恨不得天天都是双十一，天天都有特价东西买？”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老娘告诉你这个胆小鬼，你明天回公司，不问清楚你大哥不发年终奖给你的原因，老娘不许你再跨进这家半步！”
“…………”
头好大，心好痛，夜好长，阮文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次日早上，阮文雄如木偶一般坐在了办公室里，人有远虑，也有近忧……
身影一闪，赖小强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前，他手里拿了一个信封，朝黎明望了一眼，方才走了过来，走到阮文雄的座位旁，突然压低声音道：“雄哥，想跟你说一件事……”
“小强，干嘛神神秘秘的？有话便说，你放心，雄哥会替你保守密密的，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知道的。”
“这个，唉，罢了，还是不说了。”小强说罢，转身就走。
“哎、哎、哎，小强，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话还没说完了呢。”
“说与不说，其实都一个样。”坐在阮文雄前面的黎明突然开口道。
“咋‘说与不说，都一个样’？难道说，黎头你知道小强他要说什么话？”
“不知道，不知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言不由衷定有鬼。黎头，你们定是有什么东西要瞒着我雄哥……”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黎明起身离开了座位。
“唉，今天这两个家伙到底是咋回事？怎么给人感觉总是怪怪的呢？”阮文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今天，有意无意，数次经过了总经理办公室，阮文雄却总提不起勇气敲开那扇红漆大木门……
阮文雄，垂头丧气回到家，却发现，饭桌上有鱼有虾，还有玉米酒，并且，黄脸婆的脸上居然还有了笑容……
“今年，没有年终奖，却比有年终奖还更高兴……”
“没有年终奖，却比有年终奖还更高兴？老婆，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吃错药了？”
“既没脑子进水，也没吃错药。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只是，你可不能告诉你的死党小胖！”
“说！”
“闺密今天中午打来了电话，她说，她们公司今年也没有发年终奖。”
“天下乌鸦一般黑，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她还说，她老公小钟不但也没有年终奖，还被证券公司给解除了。”
“嗯……”
“今年，闺密再也不会在咱们姐妹面前透LV包、出国旅游和瑞士表了。呵、呵、呵……”
“你们女人就是小心眼，就只知道幸灾乐祸！”
“这不是小心眼，更不是幸灾乐祸，这是苦中作乐！呵、呵、呵……”妇人又开心笑了起来。
“天底下，有笑得这么开心的‘苦中作乐’的吗？”
“你不知道，闺密还哭哭啼啼说：这天，欠了她家的年终奖，还欠了他老公的一份工作……”
阮文雄没有再说话，只顾低头吃饭，饭菜很丰盛，但阮文雄怎么也吃不出个味道出来……
今天，是今年上班的最后一天，阮文雄强打精神，却依旧没能掩饰住自己无比失落的心情。回到宏达公司，发现公司里冷冷清清，似乎一下子少了很多人。
“九儿，今晚不是公司吃年饭吗？公司里怎么少了那么多人？那些人都跑到哪里去了？”阮文雄碰巧遇见美丽的文员九儿。
“雄哥，小声说话，你一天到晚傻傻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
“不知道啥？”
“很多人给老板递上了辞职信，今天晚上的公司年饭，都懒得来吃了。”
“啊？”
“我看见，看见……”
“九儿，你看见了啥？”
“我看见你们办公室……罢了，不说了。”
“你这九儿真是的，话咋说一半又不说了呢？真个没劲！”阮文雄望着转身而去的九儿，颇感没趣。
技术部里空荡荡，赖小强和黎头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阮文雄冲了一壶茶，百无聊赖看起了报纸，看完了报纸，又看手机新闻，看完手机新闻，再看看前面的位子，依旧空空如也。
正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的时候，技术部问口传来了九儿铜铃般的声音：“雄哥，老板叫你进办公室。”
“嗯。”阮文雄浑身一震，点头答应道。
一如往常，阮文雄腰身挺直坐在了老板的面前……
“两兄弟聊天，不必那么拘束，随意些就好了。”
“嗯……”
“众所周知，今年，与米国打贸易战，形势很复杂，企业很困难，咱们岘港几个月之内就连锁反应倒闭了六、七十万家中小企业。”
“是的，报纸上有很多这样的新闻……”
“当然，咱们宏达公司也不能独善其身。这几天，就有很多没有拿到年终奖的员工提出了离职，明年开春上班，公司将减少三分之一的员工。虽说人少了，但开销和成本也大幅减少了，虽然困难依旧不少，但估计，公司明年还是能挺得过去的。”
“是的……”
“这里有一封辞职信，你拿去看看。”老板阮文涛把一封辞职信递了过来。
“啊，这是，这是咱们技术部黎明的辞职信？”
“是的，黎头一大早敲门进来就说，赖小强要带他到中国海南岛去赚人民币，他要离开咱们宏达公司了。”
“只是，他，他……”
“黎头是你们三个人中，唯一拿到年终奖的工程师。”
“唉……”
“只不过，半个时辰前，黎头又进来找我了，他说，去赚钱的计划泡汤了，他申请把辞职信拿回去，明年继续留在咱们公司干。”
“啊？”
“我跟黎头说了，欢迎他明年继续留在咱们公司干，辞职信就不必拿回去了，如果不用心干，干得不好，此辞职信将正式生效。”
“这……”
“这是大哥给你的年终奖，记住，不是公司给你的，而是大哥个人给你的，按照你本人今年的表现，是不配去拿公司的年终奖的！”
“是，谢谢大哥……”
“别光谢谢大哥，大哥提醒你，做人做事都得懂得用脑子。”
“是，是。”
“大哥，问你，倘若是你把辞职信递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大哥又该如何处置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
“如果这封辞职信是你递进来的，公司会毫不犹豫把你给开除掉！”
“啊？”
“困境面前，公司首先得生存下去，并且必须顽强地生存下去，所有的拦路虎，都必须干干净净统统清除掉！兄弟，你可有想过，公司给你们发年终奖，又有谁来给我们这些当老板的发年终奖了呢？”
阮文雄怀揣年终奖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