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雪中月
高山揽雪为家,冰泉润滋梅花;寒夜采花煮酒,冷月错挂枝丫;逐弄暗香疏影,醉酒人攀梅花。
风一阵,雪一程,千秋功业若枯藤;花一载,月一轮,王孙公子坠红尘;酒一坛,心一沉,前路茫茫似孤魂……
行路难,雪天行路,难,难,难;朔风寒,踏雪饮冰,寒、寒、寒……
房陵县城东南方二十里外,疲惫的赶路人放任马匹慢步前行,突然,从西南方的岔道上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的吵闹声。
“大哥,看,快看,一群家伙跑过来了,手里还挥舞着刀棍,看其服饰穿着极像是衙役模样……”十二少指着岔道上跑来的一群壮汉道。
“来势汹汹,似乎,来者不善,兄弟务须小心在意。”霍去病勒住马缰绳,淡淡然道。
那群汉子陆陆续续跑了过来,竟有三、四十人之多,带头的是个县尉模样的家伙,跑个气喘吁吁,两脚发软,身子左摇右晃。
“衙役大哥,你等提棍拿刀,成群结队,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成?”十二少开口问道。
“你等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县尉眼珠乱转,打量着霍去病二人,又扭头东张西望。
“咱俩是过路的客商。”霍去病不紧不慢道。
“过路的客商?连日大雪,人迹罕至,你二人骑马带剑,鬼鬼祟祟,定非好人!弟兄们,一起上,把他俩给我围起来!”县尉拔出腰刀,指向霍去病,恶狠狠道。
几十名衙役异口同声答应,一声呐喊,快步奔跑,瞬间把霍去病二人团团围住。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想干啥?”十二少失声叫道。
“哈、哈、哈,识相的,留下马匹和行李,乖乖下马受缚;不识相的,一声令下,把你二人剁成肉酱。”县尉狞笑道。
“你等拦路抢劫,胆大妄为,与强盗山贼何异?!”霍去病义正词严对着为首的县尉喝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哪位弟兄替我给点颜色他看看?”县尉张开大嘴,向着霍去病乱喷涎沫。
“牛大哥,看我的!”一名壮汉提棍冲上前,一跃而起,弹开三尺高,大棍由上而下,棍影带风,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砸霍去病天灵盖。
“蛮力少智,勇而无谋!”霍去病侧头扭腰,猿臂擒拿,夺棍猛劈,棍断血溅,壮汉一声惨叫,趴跌在雪地上,动弹不得。
顷刻之间,胜负已定,出人意表,一众衙役大惊失色,呆若木鸡,不知所措。那县尉胆颤心惊,急忙退避在一众衙役身后,扯开喉咙叫喊:“一齐上,把这两个贼人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那县尉话音未落,眼前白影一闪,断棍插入左眼,鲜血乱溅。县尉撕心裂肺痛叫,拔去断棍,左眼早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那县尉痛个死去活来,拔腿狂跑,身后雪地上溅落一条星星点点的血迹……
“见金令牌如见皇上,本将军乃朝廷冠军侯霍去病,见金令牌不跪者,斩!”霍去病高举金令牌,把一众衙役吓得六神无主,惶恐不安。
“见金令牌不跪者,斩!”十二少抽剑在手,指向四周群龙无首,胆颤心惊的衙役。
一名衙役扔掉手中利刀,双膝下跪,其余衙役不敢造次,乖乖弃械下跪。收服这伙衙役后,霍去病令其两人一排,跟在十二少马后,徐徐向房陵县东城门走去。
大队人马穿过房陵县东城门,进入衙门大堂,却不见县令布尚般坐堂理事,霍去病脸上露出不悦神色。
“定是后堂来了贵客,侯爷稍等片刻,容小人到后堂通报布大人一声。”一名衙役向霍去病拱手道。
“无须通报,你且前面带路,带我俩直接到后堂见布大人去。”霍去病道。
“啊,这……”衙役面露难色。
“你支支吾吾的干嘛?快快前面给咱侯爷带路去!”十二少厉声喝向正左右为难的衙役。
“是,是……”衙役眼珠一转,点头答应。
霍去病与十二少跟着衙役向后堂走去,眼看就到后堂大门前,那名带路的衙役突然扯开嗓门高声喊道:“长安城霍侯爷前来面见布大人。”说罢,径直走去旁边一条路,不顾而去。
十二少正待发作,却见霍去病微微一笑,随即跟着霍去病昂首阔步走进后堂大门。
后堂里,布县令与一名锦衣壮汉起身与霍去病二人相互见过礼,寒喧后,霍去病便将路上被衙役包围,打晕一名衙役,打伤县尉之事和盘托出,一五一十告诉布县令与锦衣壮汉马彪。
“打得好,打得妙,县尉见财起意,狼子野心,就该狠狠的痛打!”马彪向霍去病竖起大拇指。
“对衙役管教不严,是本官之错,”布县令脸色微红向霍去病拱手道,“若不是上龛天子山山贼猖獗,本官也不会劳师动众,遣派衙役守住天子山下官道险要的南北两端。”
“天子山山贼猖獗?为何不报请荆州太守府?”霍去病问道。
“早就报请过了,却被刘太守骂了个狗血淋头,”布县令摇头叹气道,“太守大人痛骂本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上龛天子山区区两名山贼都擒拿不了。”
“天子山上就只有两名山贼?”霍去病惊诧问道。
“侯爷切莫小看了那两名山贼,”布县令认真道,“那两名山贼可是有通天的本领,为首者叫龙公子,此人书生一名,其仆从叫蒙牛,却是个力可举鼎的家伙,大石头一块块从山上砸下来,把一众衙役打个屁滚尿流,落花流水。”
“力大胜一人,智大胜千军,不足为惧也。”霍去病微微笑道。
“不瞒侯爷,天子山那两个山贼时常下山拦路打劫,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鄙人做布匹买卖的朋友就三番五次被其抢掠,一扫而光,血本无归。”马彪言之凿凿,振振有词道。
“区区两名山贼,抢那么多的布匹上山,做成衣服,只怕一百年也穿不过来。”霍去病哈哈笑道。
“啊,这……”马彪一时语塞,扭头望向布县令。
“那两名山贼主要还是以抢掠钱财为主,只恨衙役无用,不能抢占山寨,将那两名贼人绳之以法。故而,本官只好在山下官道南北两端挖陷阱,布机关,把两名山贼困守在天子山上。”布县令道。
“去病不才,欲与兄弟十二少,一同上天子山会一会那两名山贼,不知布大人意下如何?”霍去病道。
“侯爷肯为本县百姓出头,行侠仗义,惩奸除恶,那自然是求之不得!”马彪抢先开口道。
“啊,倘若……”布大人犹犹豫豫道。
“侯爷年少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身为县令大人,理应千恩万谢,一谢再谢!”马彪声如洪钟道。
“冯,不,马员外言之有理,”布县令匆忙向霍去病拱手施礼道,“侯爷豪气干云,义薄云天,若能为民除去天子山的祸害,本官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布大人言重矣,去病暂且住在县城的客栈里,待明早天亮,劳烦布大人派遣衙役,领我二人上天子山去。”霍去病向布县令抱拳道。
“一言为定,请侯爷随本官来,本官找名衙役带侯爷在县城找一家上好的客栈去。”布县令客客气气把霍去病和十二少请出了后堂。
当布县令返回后堂,关上两扇木大门,后堂里传出来两个人说悄悄话的声音……
一个人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撞来两个扫帚星……”
另一个人道:“非是本官招惹来的,你别开口闭口又再指责本官……”
“若不是你胆小怕事,贻误战机,半个月前,荆州城调来五百名弓弩手一拥而上,早就万箭齐发,射死天子山上那两名反贼了!”
“刘太守疑神疑鬼,冯将军你还是步步为营,小心为妙……”
“呸,自从大儿子出走后,刘太守至今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无心理政!”
“霍去病明儿上山,倘若有个闪失,本官如何担待得起……”
“你呀你,堂堂一县之县令,船头怕贼,船尾怕鬼,胆小如鼠,如何能够成就大事?!”
“那个霍去病乃是朝廷冠军侯,皇上手下的能臣干吏……”
“此回若一举拿下天子山的反贼,就算赔上霍去病那个家伙的一条性命,却也无妨……”
“这……”
“这里,本将军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布大人且莫再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唉……”
“一旦贻误军机,军法处置,严惩不贷!”
“啊……”
客栈的上房里,十二少把行李放下,一屁股坐在茶桌旁的木凳上,开口便道:“大哥,你可看到了马彪脸上那块青痣,没有?”
“兄弟说话何须拐弯抹角?”
“马彪那个家伙,咋看也不像个好人!”
“哈、哈、哈,兄弟以貌取人,不过不失。”霍去病笑道。
“大哥,我俩途经此地而已,何必多管闲事,上天子山捉拿什么山贼去……”
“山贼杀人越货,大哥吃朝廷俸禄,与之水火不容,怎能说是多管闲事?!”
“江湖凶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区区两名山贼,就把一个县城闹个底朝天,如此人物,大哥怎能错过?早睡早起,明早起程,上天子山会那山贼一会!”
次日清早,客栈外来了一名带路的衙役,马蹄踏雪,雪粉翻飞,三骑马跑出东城门,朝天子山方向飞奔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衙役把霍去病和十二少带到了天子山下,衙役埋伏在官道南端的险要地段,便不敢再往前走。
霍去病吩咐十二少留下两坛从城里带来的美酒,给驻守在窝棚里的衙役,随后,两人策马扬鞭,循路而走,跑上了天子山半山腰。霍去病把马缰绳抛给十二少,沿山径徒步而上,一股寒风吹来,带有幽雅绵长的花香味,一下子沁人心脾,令人神清气爽,山径一旁,如烟似雾,山泉奔流……
木亭子之下,一名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白袍公子居高临下,注视着霍去病一步一步登缓坡而上。木亭四周,梅林似海,花若星辰,香如涌浪。一树树疏影横斜千姿百态,一阵阵暗香浮动绵延不绝,那花白里透红,冰清玉洁,似雪非雪,清香扑鼻;似玉非玉,活色生香。那花傲雪凌霜,超凡脱俗,花色,冷艳不妖;花香,清幽淡雅;花姿,百态横生;花韵,红尘不染。寒风所吹,雪花绕树飘舞,似赏花,似逐花,更似恋花……
“大哥……”霍去病背后传来了十二少的呼喊声,霍去病扭头望去,却见一名布衣少年,横展一根丈来长,碗口粗的熟铜棍,拦住了十二少的上山之路。
“稍安毋躁!”霍去病扔下四个字,继续提步登山,径直走向白袍公子。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贵客因何而来?是敌是友?”白袍公子拱手欠身,落落大方。
“梅花香自苦寒来,逐香而来,慕名而来,亦敌亦友!”霍去病抱拳还礼。
“梅树栽自我之手,不求他人施援手。”
“梅花暗香千里走,贪恋雅香赶不走。”
“你,不请自来,不速之客。”
“梅,逢寒而开,逢客结缘。”
“罢、罢、罢,网开一面,许你观花饮花酒!”
“请、请、请,怡然自乐,携你赏花醉花酒!”
“哈、哈、哈,天赐有缘人,请、请、请!”
“哈、哈、哈,浮尘同路人,饮、饮、饮!”
两人进入木亭子,相互再次见礼,又互通姓名,分宾主坐下,两人话语投机,不分彼此,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霍兄弟举止潇洒,谈吐不凡,与众不同,别具一格,万中无一!”龙公子由衷赞道。
“承蒙龙公子抬爱,不曾想,这天子山有花,有雪,有美酒,更有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
“既然皆是通达情理之人,今日,你我二人只谈风月,不聊琐事……”
“此言甚好,当前只饮酒,不议烟尘往事……”
“心有灵犀,霍兄弟果真是个无比痛快之人,”龙公子举起酒杯,望向无边飘雪花海,情不自禁吟唱道,“梅花醉,千杯醉,酒不醉人人自醉……”
“梅花迷,万千迷,花不迷人人自迷……”霍去病也随口吟唱道。
龙公子手中酒杯微微一震,又道:“梅花香,百里香,乍醒犹闻梦中香……”
“梅花傲,千古傲,沉浮尚思雪中傲……”
“哈、哈、哈,原来与霍兄弟是棋逢对手,”龙公子昂首吞酒,张口就道,“不量天,不知天有多高……”
“不测地,不知地有多厚……”
“雾里看花,花不语……”
“水中捞月,月无声……”
“绿水本无愁,因风皱面,因动而善利万物……”
“青山原不老,因雪白头,因静而顶天立地……”
“一壶酒,藏浮生若梦,五味杂陈……”
“一杯茶,隐人生盛衰,万般滋味……”
“西风烈,飞花雪,对天狂饮胜玉液。酒盏花枝烹热血,气冲斗牛震天阙。哈、哈、哈……”
“龙公子好诗!”
“好诗么?那就再来一首:不眠夜,千秋月,故土山河两代绝。秋离春归宫廷燕,念思旧主觅楼榭。”
“龙公子又一首好诗,只是,诗中……”
“不管诗中,来,来,来,杯莫停,酒莫歇,霍兄弟与我再饮千杯酒……”
午后酒醒的霍去病,依栏杆而赏花观雪,十二少怀抱一坛梅花酒踏雪走入了倚山小木楼,放下酒坛子,一摇一摆走了过来:“蒙牛那个家伙酒量惊人,千杯不倒,他手中的那根熟铜棍,少有两三百斤重,兄弟我抬也抬不起来……”
“蒙牛给了你一坛酒?”
“是的,他说,若不够,只管拿,此酒全是他家主子亲手所酿,埋在冰泉之下,越喝越是来劲。方才,方才……”
“方才如何?”
“方才经过冰泉溪边,见龙公子攀上了梅花树,躺在枝杈上,一摇一晃,但龙公子全然不顾,一边摇树一边胡乱吟唱……”
“吟唱啥?”
“剪雪裁冰不畏寒,三九寒天又何妨;傲雪凌霜守节气,铁骨铮铮美名扬;虚名薄利不关愁,红尘不染月满楼;暗香疏影绕溪岩,王孙公子心冰凉……”
“嗯,大哥知道了。”
“还有,蒙牛说,今夜月圆雪飘,又是饮酒赏梅的好时辰。”
“今夜月圆雪飘,又是饮酒赏梅的好时辰?大哥我何曾见雪中圆月,何曾饮冰月梅酒……”
朦胧的夜风,吹来了朦胧的花香;朦胧的飘雪,遮掩着朦胧的圆月;朦胧的亭子,扬散着朦胧的酒香……
月挂枝头,如纱罩天,若明若暗,似梦似幻……
“纵酒狂饮飞花夜,半明不暗雪中月。斗胆蟾宫折桂枝,何惧天庭烹我血?!雪中月似我,我似雪中月……”龙公子把酒临风,举杯痛饮。
“似乎,龙公子胸怀天下,壮志难酬……”
“龙游浅水,虎落平阳,”龙公子轻叹一口气,“不妨告诉霍兄弟,过两天,愚兄就要离天子山而去……”
“龙公子要到哪里去?”
“哪里有美酒,我就到哪里去……”龙公子再次举起酒杯,“岭南,魂牵梦萦,与世无争,是个好地方……”
“龙公子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去岭南,只为饮酒……”
“是!”
“为何,龙公子如此喜欢饮酒?”
“哈、哈、哈,何止喜欢,愚兄我每日无酒不欢,无酒不眠。不过,霍兄弟可知道,何为酒乎?”
“哦?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酒者,天下也,男子汉大丈夫之天下也!有酒,有天下;无酒,莫若咸鱼……”
“龙公子言之有理!只是,龙公子才高八斗,斗可量天地;学富五车,车可载乾坤。何不随去病到长安城去,与兄弟一同扶佐当今皇上?”
“与霍兄弟一同扶佐当今皇上?哈、哈、哈……”
“龙公子因何发笑?”
“我,真不知因何发笑。来,来,来,霍兄弟,咱俩今晚只谈风月,不聊琐事,饮酒,饮酒……”
次日清早,十二少端来暖水,服侍霍去病洗漱完毕,开口便道:“这天子山的梅花酒确实是好喝,但,大哥怕是忘记了……”
“忘记了啥?”
“咱俩上山,可是来捉山贼的……”
“哈、哈、哈,你且告诉大哥,这天子山上,谁是山贼?”
“那,那自然是龙公子和蒙牛二人啊!”
“哈、哈、哈,兄弟,你是眼盲,心也盲啊!龙公子堂堂正人君子,岂是山贼?!依我看来,布县令更像是贼喊抓贼!”
“啊,大哥何出此言?”
“上梁不正下梁歪,披着羊皮的狼,是狼,不是羊!”
纷纷扬扬的雪花,或散落在迎风怒放的冬梅花瓣上,或飘洒在忽低忽高白茫茫一片的斜坡地上,或坠落在冒出朦胧水汽潺潺下流的冰泉里……
人站在了梅树下,站在了冰泉边上,站在了两座坟前,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一步又一步,霍去病走到了龙公子的身旁……
“每日清早,我总要来这里站一会儿,”龙公子面无人色,目不斜视,似乎在自言自语,“雪去雪来,花开花落,这坟里埋的是我的父亲,他,他是被我祖父活生生打死的……”
“啊……”
“只怪,父亲爱种梅花,饮酒作赋,祖父常常一边鞭打我的父亲,一边破口大骂:无用书生,家门孽子,不思进取,不图复国,朕之大秦江山,白白拱手送与他人……”
“啊,这……”
“愚兄乃是大秦始皇帝四世孙,当今长安城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往事如烟,浮生若梦……”
“往事不如烟,浮生不若梦,”龙公子目光望向旁边另一座土坟,“他叫冯勃,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保住我嬴氏一脉,却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不知后来又如何?”
“后来,祖父死了,树倒猢狲散,走的走,散的散,只留下了蒙大将军的后裔,蒙牛……”
“衙役围山,若非……”
“霍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蛮牛,你去小溪里挖些宝贝来!”龙公子轻挥袍袖,蒙牛二话不说,捋起裤脚和衣袖就跨入冰冷的山泉水中,弯下身子,双手在水中乱摸。
一只只沾满泥垢的东西被蒙牛扔了上来,十二少用布块擦去泥垢,欣喜若狂叫道:“大哥,白闪闪的是银子,黄灿灿的是金子……”
“请问龙公子,这是……”
“不瞒兄弟,这条小溪里埋的全是这些黄白之物,本是嬴氏复国之用,如今,成为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之物。当年,他们离我而去,逐一立下誓言,只怕……”
“只怕是有人走露风声,为这些黄白之物而来。”霍去病道。
“霍兄弟言之有理,既然他人贪之,愚兄何不成人之美?”龙公子昂首望天,泪水盈眶,“国恨家仇,灰飞烟灭,万世基业,镜花水月……”
“龙公子作何打算?”
“把黄白之物拱手送与他人,愚兄明早便远走岭南,远离沧桑,远离仇恨,远离凡尘。”龙公子向已经上岸的蒙牛招手,“时候不早了,你起程下山找布县令去吧。”
“让十二少陪蒙牛一块下山,好歹有个照应,不知龙公子意下如何?”
“嗯,有十二公子相伴,那是最好不过。蛮牛,你就与十二公子一块下山去吧,我与霍兄弟在梅花亭里,等你二人回来。切记,速去速回。”
方才过去了一个时辰,梅花亭下却突然传来十二少的哭声,随即见十二少哭哭啼啼跑了上来:“不好了,蒙牛他,死了,被乱箭射死了……”
“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霍去病倒吸一口冷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龙公子却是愁眉不展,牙关紧咬,如泥偶般呆坐在梅花木椅上。
“天子山下官道南段险要处,突然铜锣声大响,布尚般和马彪那厮带领数以百计的弓弩手冲了出来,拦住了我和蒙牛的去路。蒙牛策马向前,把布县令喊了上前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双方不再为敌,把天子山上冰泉里的金银送与官府,换取官府撤兵放行。布县令喜出望外,转身对马彪那厮大声叫喊:天下太平,撤兵放行,平分金银……
殊不料,一支冷箭射来,正中胸膛,布县令翻身坠马,一命呜呼。马彪那厮再挥手,箭如飞蝗,可怜蒙牛无处躲避,万箭穿身,当场毙命,要不是咱离得远,跑得快,恐怕也早已被乱箭射死了……”
“十二公子,我且问你,那个马彪可否是左边脸上长了一块青痣?”龙公子突然发问。
“是的,前日在衙门后堂见过此人,确实是左边脸上长有一块青痣。”十二少用手擦去腮边的泪水道。
“唉……”龙公子一声叹息,脸若死灰。
“去病不才,这就下山把此贼抓上山来,任凭龙公子处置!”霍去病掌拍拦杆,提步要走。
“霍兄弟且慢,此人万万动不得!”龙公子叫住霍去病。
“如何动不得?”
“此人不叫马彪,他叫冯彪,有万夫不当之勇,乃是荆州刘太守手下得力校尉……”
“那怕是天兵神将,也拦不了在下!”
“霍兄弟此言差矣,”龙公子缓缓站起身来,“虎父不但有犬子,还有狼心狗肺的孙子,冯彪此人,正是埋在我父亲坟旁冯勃的孙子……”
龙公子泪如雨下,移步走出了梅花亭,一步一晃走进了雪花纷飞的梅花林中……
风在吹,雪在飘,心犹痛,泪犹流,霍去病掏出金令牌,递给十二少:“你且下山,把蒙牛的尸首给带回来,埋在龙公子父亲的坟旁……”
“大哥,山下万箭齐发,我怕……”
“怕?那好,大哥我现在就埋了你!”
“大哥,别,别,兄弟我这就去,这就去……”十二少接过金令牌,一溜烟跑下山去。
夜,很深,很冷,很静,县城衙门后堂里却灯明火亮,酒桌上放了一把宝剑,马彪正在低头自斟自饮。一股风撞进了后堂,站在了马彪面前,他是霍去病。
“你,怎会是你?”马彪手忙脚乱拔出长剑,直指霍去病。
“若要动刀动枪,只怕,冯将军早就是躺在地上死人一个了!”
“冯?哼,知道老子的真名实姓又怎样?难道说,你能奈何本将军不行?”
“去病只想弄明白,冯将军为何射死布县令,为何射死蒙牛,为何不放龙公子离开天子山远走高飞?”
“哈、哈、哈,侯爷你这是明知故问吧!布县令私通山贼,蒙牛乃山贼的左膀右臂,罪不容诛,至于贼首龙公子,不怕直截了当告诉侯爷你,他不但是山贼,还是反贼,他是前朝大秦始皇帝的四世孙!倘若,把此人擒拿,送进长安城,高官厚禄自不在话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你说龙公子是反贼?”
“如假包换,千真万确的反贼!”
“那,冯将军,你是反贼冯勃之后,那又该如何处置啊?”
“你,你怎会知道?定是龙公子那个反贼告知与你!哼,只要把龙公子那厮拿下,皇上又怎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哼,冯将军,你这是贼喊捉贼!当今皇上如此圣明,又怎会容得下像冯将军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次本将军暗中调遣三百名弓弩手前来,顺利除掉了蒙牛,荣华富贵早已易如探囊取物。侯爷,你身为朝廷命官,理应好自为之,莫要阻碍本将军成其好事!”
“不怕直言相告,龙公子劝在下,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与你为敌!”
“哼,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龙公子那张狗嘴,又岂能吐出象牙来?!”
“你……”
“你若助本将军绑下龙公子,金銮殿前,自然少不了霍侯爷的一份功劳!”
“唉,鬼迷心窍,冥顽不灵,一意孤行,罢了,罢了……”霍去病转身,大踏步走进漆黑一片的寒夜中……
寒夜终去,龙公子笔挺站立在了蒙牛的新坟前,喃喃自语道:“王侯将相,只不过是恶梦一场……”
“龙公子,我与大哥已准备好送你下山了。”十二少向龙公子拱手道。
“感谢霍兄弟与十二公子的美意,霍兄弟昨夜迟迟才归,莫不是进城去了?”龙公子淡淡然道。
“是的!”霍去病拱手应道。
“人各有志,各为其主,霍兄弟何苦去勉强他人?”
“只可惜,话不投机,徒劳无功……”
“愚兄能结识霍兄弟,已是三生有幸,只可惜了蛮牛,”龙公子热泪盈眶,继续道,“今日一别,何年来祭?且送蛮牛最后一言:坟,一世匆匆一场空,千秋梦,无心惹红尘……”
“去病不才,也留一言与蒙牛:坟,一场空空一世匆,无心惹,红尘千秋梦……”
朔风紧,飞雪急,步履匆匆白影移,一个白袍蒙面客踏雪留痕,健步如飞,直接走到天子山下官道南端的险要处。
“站住,斗胆再往前走一步,我等可要乱箭齐射了!”冯彪带领数以百计的弓弩手一拥而上,团团围住白袍蒙面客。
“我,长安冠军侯,霍去病!”白袍蒙面客扯去遮面布,高举金令牌,“谁人斗胆放箭,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怎么又是你?”冯彪挥手,示意弓弩手放下弓箭。
“风大雪大,只好把脸面给遮挡起来,既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冯将军你快叫弓弩手撤回去!”
“为何要撤回去?莫非……”冯彪望着霍去病身上白袍,疑窦丛生。
咣、咣、咣……官道北端传来急促的敲打铜锣声。
“不好,中计了,中了声东击西计了,龙公子那个反贼定是逃往北方去了,你等弓弩手快随我来……”冯彪跳上一匹马,带领弓弩手向官道北端狂奔而去。
“冯将军,龙公子没有逃往北方去,你等莫要跑往北方去,你等别追了,别再追了!”霍去病叫喊得越大声,冯彪带领弓弩手向官道北端跑得越快。
弓弩手方才跑去不久,龙公子骑着快马飞奔而至,向霍去病拱手抱拳道:“谢过霍兄弟调虎离山之计,青山不改,碧水长流,后会有期!”说罢,扬鞭打马,疾驰而去。
霍去病微微一笑,弯下身来,把一团团雪花捏在手心,捏得紧紧,捏成结结实实,硬梆梆的雪团……
片刻功夫,冯彪带领大队弓弩手气喘吁吁又跑了回来:“好你个霍去病,居然用移花接木之计骗了本将军,放走了龙公子那个反贼,该死,真该死!”
“方才在下阻拦你等莫要北追,你等就是不听,怪谁,怪谁?”霍去病抬头望着冯彪的狼狈样子,哈哈笑道。
“哼,待本将军先杀了你,再追龙公子那个反贼不迟!来人啊,弓箭侍候,瞄准他,射死他!”冯彪拈弓搭箭,要射霍去病。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但听得霍去病口中“着”的一声叫,右手一扬,雪弹如电光火石般击打在冯彪额头,冯彪失声痛叫,应声落马,翻倒雪地上,乱叫乱滚。
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一众弓弩手顿时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众军听令,你等火速返回荆州城去,不得有误,若有违令者,斩!”霍去病一声令下,一众弓弩手异口同声应诺,一下子鸡飞狗走,全跑了去。
咣,咣,咣,十二少一边敲打铜锣,一边跑了过来:“大哥,龙公子他,走了吗?”
“走了!”
“如何处置这个作恶多端的狗贼?”十二少抛去手中铜锣,指着雪地上乱滚的冯彪问。
“大哥曾答应过龙公子,不处置此人。”
“哼,此狗贼射死了蒙牛,无恶不作,死有余辜!大哥答应过龙公子,我十二少可不曾答应过他。”十二少抽出长剑,对准冯彪头颅猛劈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