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下着绵绵细雨,巷子两旁的垂杨柳像被水洗过一般,透出鲜绿的色彩。青石板上见了水,长出一层薄薄的苔藓,滑得要命,一位阿婆挑着担子在巷子口高声叫卖着热汤混沌,一不留神就摔倒在地上。
刚刚冲出家门的冉清漾顶着一头炸开花的自来卷头发风风火火地跑过去,小心扶起阿婆。
阿婆站起身,摸了摸她蓬松的卷毛,嘴里说着一口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今天又起晚了吧,是不是还没吃早饭,阿婆给你做一碗馄炖尝尝好不好?”
冉清漾看着锅里那热气腾腾的汤水,馋的直冒口水,点头如捣蒜,“好好好,那麻烦阿婆快一点呀,我快迟到了。”
“好嘞,别看阿婆腿脚不好使了,这包混沌的手艺可厉害着呢!”
阿婆的手指果真灵活极了,一张,一转,一捏,一个漂亮的馄炖就成形了。
冉清漾看得兴致勃勃,脑子里已经开始畅想这些馄炖待会在浓汤里遨游翻滚的美好画面了。
这时,她的后衣领却突然被人给提了起来,回头一看,一个身高马大的中年男人正恶狠狠的盯着她,语气不善道:“你就是那个揍了我儿子的臭丫头?”
冉清漾心头一紧,正想否认,当事人小皮球顶着挂了彩的脸蛋从那男人背后钻出来,指着她大声控诉道:“爸爸,就是她打我的,呜……好疼啊……”
这下可真是阴沟里翻船,冉清漾在心里把小皮球骂了个底朝天,打输了竟然给大人告状,可真是太孬了!不过眼下这形势可不太妙,好汉不吃眼前亏,冉清漾飞快的转过身,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忘了自己的后衣领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顿时整个人都给拽了回去。
她这才着急起来,哇哇大叫,“我不认识你!你要干嘛啊?阿婆,你快来救救我啊,有坏蛋要绑架我!”
那中年男人一听更是生气,一边骂道:“一个小姑娘家的性子这么野,今天你哪里也别想去,我非要去你爸妈那讨个说法不可!”一边把她给拽进了巷子最里端的一家木雕工艺店。
这便是冉清漾的家了,门口挂着一方木制匾额,上面写着“冉氏木雕店”。冉家世代都是做木雕的能工巧匠,这家店铺也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在云水镇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刚进门就是日常做生意的店铺,摆卖了各式精巧别致的木雕,后头有一个不大的庭院,再里面就是他们一家人起居的地方。
这会儿店铺刚开门,冉母穿着一身暗青色的碎花旗袍,挽起发髻,正在前头的店里扫地,见到这三人进来的场景,立时就明白了过来。
她走过去牵了冉清漾的手将她拉到身后,又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皮球的脑袋,笑容温婉,道:“这不是小皮球吗,怎么脸蛋肿成这副样子了?”
小皮球的爸爸恼火道:“还不都是你的宝贝女儿打的,行了,我不跟你一个女人计较,你把她爸叫出来,我跟他说。”
冉母站起身,神色依然和煦道:“她爸爸昨天出门了,还没有回来。依我看,都是小孩子小打小闹,没那么严重的,我让小羊给小皮球道个歉,您看可以吗?”
“道歉?”男人厉声打断,道:“她把我儿子打的这么惨,道个歉就完事了吗?不可能!”
这时,冉父恰好从门外走进来,听了个正着,心知准是冉清漾又在外面惹了事,顿时就火冒三丈,抄起一旁的扫帚揍在了冉清漾的屁股上,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三天两头给我惹是生非,是不是要把我气死才算完啊?”
就这一下,冉清漾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屁股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疼,她也恼了,不服气的大声辩解道:“这次真不是我的错,谁让小皮球欺负柯景扬来着,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还敢顶嘴!”冉父怒气更甚,也不顾外人在场,追着冉清漾就要揍她,冉母心疼坏了,死命拉着他好言相劝。
冉清漾像个灵活的小泥鳅,滑不溜手,还专门挑那种贵的木雕后面钻,气得冉父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兵荒马乱里,冉清漾突然感觉到一个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好奇的看过去,这才发现店铺里竟然多了一个小男孩,他的皮肤白的吓人,胳膊和腿都细的像麻秆,只是那张脸却长得分外好看,眼睛漂亮的像夜空里的星星。
冉清漾莫名对他产生一种敌意,也顾不上躲了,赶忙钻出来,指着那男孩大声问道:“他是谁?”
冉父拍着胸膛喘匀了气,故意吓她,说道:“他是我新认的儿子,既然你这么不听话,从今天起我就当没你这个闺女。”
话音刚落,冉清漾愣了几秒,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店里乱得鸡飞狗跳。小皮球的爸爸见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自己儿子先招惹人家的,心里也没刚才那么理直气壮了。而且冉父看起来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他左右思量了一番立马带着小皮球跑了。
冉母松了口气,又连忙安慰了冉清漾几句,终于把她送出了家门。
屋内一时清静下来,冉母这才腾出功夫,对着冉父问道:“好端端的你去参加傅家小女儿的生日宴,怎么把人家儿子带回来了?”
冉父将冉母拉到一旁,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是没看到,现在整个傅家宾客满堂,其乐融融,只有司明这孩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我一打听才知道,傅家打算下礼拜把司明送回福利院,我心里实在不忍,咬咬牙就把他带回来了。”
冉母看向墙角那个过分沉默的小男孩,心里生出一股怜惜之情。傅太太多年不孕,无奈之下便从福利院领养了这个孩子,取名傅司明,当时他还不到四岁。起先傅家待他还是不错的,但半年之后傅太太突然有孕,全家人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年幼的亲生孩子身上,对待傅司明的态度也是一落千丈,没想到现在居然要把他送回福利院,真是让人寒心。
冉母叹息道:“唉,傅家与我们相交多年,按道理我不该这么说,但他们这件事做的实在太过分。就算不是亲生的,毕竟也养了这么多年,总该有感情的,怎么能说送走就送走呢。”语毕,又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司明这孩子乖巧懂事,我以前就特别喜欢。现在也好,既然你把他带回来了,以后就当我们多了一个儿子吧,不过领养手续可能不太好办。”
冉父见妻子这般通情达理,心头颇为动容,道:“这个我想过了,司明的户口还是放在傅家吧,他们也不介意这个,反正都是名头上的事。咱们家小羊不是学木雕这块料,其实我早就有寻个学徒的想法,司明这孩子倒是踏实肯学,我好好教他几年,以后说不定会有大出息,把咱们冉家的木雕技艺继续传承下去。”
“你这个老古董,就知道想着你的木雕,”冉母好笑地睨了一眼冉父,又道:“厨房里有早饭,你招呼司明吃点东西,我这就出门替他置办些日常用品。”
“行,那就辛苦老婆了!”
“就你嘴甜。”冉母嗔怪了一句,然后就兴冲冲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