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驿站是南来北往过客商队的落脚之处,里面的住宿之人比较复杂,有西域来的骆驼商队,也有送镖的打手,去往长安的读书人以及纯属采风的旅客等等。
其中以走南闯北的商客居多。
陶大海随驿卒走进房间,房间里的几点烛火不够明亮,他清秀的眉目在摇晃的烛光下显得愈加孱弱。
陶大海先拘谨地拱了下手,然后坐在杜离曾照对面,他谨慎地取下身后的灰色包裹,拿出一卷字轴,杜离曾照的呼吸即刻紧致。
“这、便是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杜离声线颤动,双眸贪婪地盯着字轴上,并欲伸手拿过。
陶大海手中的字轴轻轻躲开了他的爪子:“杜长史,请按照我们的约定办事。”
杜离尴尬地笑了笑,堪堪收回手捋着伪装贴到了胸口的假胡须,身旁的曾照脸上贴了一块狗皮膏药,他自恃武功高强正蠢蠢欲动,杜离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提示他稍安勿躁。
曾照放松了力气,质问道:“我们怎么确定你的东西是真是假?”
“曾司马大可一验便知。”陶大海轻松道,但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二位得先把承诺书交给我。”
杜离曾照相视一眼,待杜离点头示意后,曾照从怀里取出两人的承诺书交给陶大海。
陶大海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薄唇满意地勾了勾,旋即将那张纸单手折好揣进怀里:“还请二位一定要向对我做出的承诺那样,向王太傅举荐在下,保证在下今后的荣华富贵。”
杜离:“若你献上的宝贝是真品,不用我们承诺,王太傅也会对你赏赐有加。”
“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害怕二位回去后就把在下忘得一干二净,你们要是对在下只字不提,在下又如何能安享富贵呢?”陶大海讥讽地笑道。
“陶郎君说笑了,你快把宝贝展开让曾司马好好鉴赏吧。”杜离有点郁闷地催促。
陶大海小心翼翼地展开字轴,曾照拿着烛台靠近,不料陶大海赶紧收了字轴呵斥道:“这《快雪时晴帖》可是天价宝贝,你怎么能如此冒失,若是烧着了怎么办?”
杜离、曾照:“……”
“先把窗户关上,以免火苗攒动伤了字帖。”陶大海望向西北的两扇窗棂吩咐道。
曾照没法子,他也不希望字帖出事儿,只好先过去合上窗棂。
“把烛台拿远一些,这可是稀世珍品。”陶大海又瞪了曾照一眼,曾照无奈地与杜离面面相觑,而后缓缓靠近陶大海。
陶大海这才将字帖慢慢展开在案几上,供杜曾二人欣赏。
屋子里光线黯淡,看得清楚个屁!
这也是为何陶大海要选择晚上交易且地点在灯油管控较严格的驿站。
曾照借着稀疏摇晃的烛焰认真查看字帖,眼睛几乎长在了每一个字上,字帖上的行书漂亮大气,笔法矫健流畅,的确很像是王右军的手法。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页看似焦黄的故纸,鼻尖仔细嗅着陈旧老远的墨香气息。
陶大海面上依旧镇定自若,挂着风淡云轻的笑意,但内里实则心急如焚。
门外的驿卒透过破损的窗户纸看见了里面的动静,他朝另一位同伴点了点头,同伴立刻拔出佩刀,佩刀反映着清朗的月光刚好射在底下领头的夜风隼眼睛里。
夜风隼和莫不才带着六名捕快加快了脚步往上冲,正当曾照起身准备向杜离报告鉴定结果时,驿站的简陋的双侧门扉被一脚踢开,杜离曾照皆一怔。
“小贼,哪里逃?”夜风隼大喝一声,身后的六名捕快迅速上前抓住了陶大海。
莫不才抑制住紧张的情绪,抬手正要问候那二位偷偷摸摸的督学使,不料满屋烛火刹那熄灭,他暗道“不好”,一阵凉风便从西北方的窗棂灌了进来,月光温柔地泼洒了一地。
莫不才:“……”
“这下怎么办?”夜风隼急道。
莫不才:“捉人捉赃,你把陶大海带下去,保证他的安全即可,剩下的只有交给李帅和小雅了。”
曾照逃跑还得带着杜离这拖油瓶,简直不要太狼狈太浪费时间,他的脑子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县衙众人搅得一团糟,目前只顾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以免落下把柄。
他左手拽着杜离,右手抓紧字帖,在驿站里横冲直撞,惹急了不少留宿的旅客,其中一个是满脸胡茬的西域汉子,他被曾照的鲁莽撞麻了半边身子,此刻正扯着嗓门冲曾照骂着好多听不懂的俚语,不仅吸引了他的同伴们,也吵醒了其他歇脚的人,大家都误会驿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纷纷披衣睡眼惺忪地来到走廊上。
驿站里的驿卒正配合县衙捕快捉拿杜离曾照,一个二个神情严肃,手中长刀寒光闪烁,这下可把住客们吓得紧,不少人赶紧收拾包袱趁夜赶路,纷纷避开驿站这场祸事。
驿站不多时便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夜以雅和白连翊还藏在外面的草丛里,他们看见驿站里的火盆被点燃,百姓和士卒搅和在了一起,马叫驴叫骆驼叫和人叫嘈杂交织,局势越来越混乱不清。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不就抓两个人吗?怎么闹出这动静?”白连翊担忧道,“我们就一直蹲在这儿吗?”
夜以雅将别在身后的短剑拿到了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这可能是障眼法,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看看。”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白连翊急道。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是很妥,便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蹲久了腿麻,我得起来活动活动。”
“呃……好吧。”夜以雅拗不过他,只好吩咐其余捕快守在此处,防止杜曾二人趁乱从前门溜走。
她和白连翊则飞快地跑向驿站里面,他们刚站定,一个大婶就撞到了夜以雅身上。
夜以雅忙扶住她:“你没事吧?”
“小娘子小郎君,你们这么晚是来留宿的吗?快走吧,衙门里的人在抓杀人犯,太可怕了。”大婶好心劝道,她抓紧了胸前的包裹,匆忙追上前面等待她的夫君和孩子。
“杀人犯?”白连翊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来人呀,抓贼呀,有小偷偷了我的金子!”一名身着锦袍的男子在高高的灯笼下捶胸顿足地发号施令,“快、快追上,就是他们几个。”
夜以雅本能地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天哪,跑的人那么多到底哪些是小偷呀?而且夜里视线不明可不好抓人。
她正出神着,另一边又有商客叫嚣:“不好了,我的马跑了,快,快拦住这些畜生!”
三匹黑黝黝的健壮的马冲夜以雅白连翊的方向奔来,夜以雅反应敏捷地揽住白连翊的腰,惊险地躲过宝马的冲击。
白连翊:“……”他有点惊魂未定,又有点难堪,不就是反应慢了那么一丁点吗,怎么他反倒成了被保护的?
同时,这厮又有点矛盾地享受夜以雅抱着他腰的感觉,只是这滋味儿还没来得及再品味,夜以雅就松开了他转而帮人家拽马去了。
“……”
只见她飞奔上前牢牢地抓紧缰绳,得亏她轻功不错才不至于被发狂的马拖着走,夜以雅只感到脚尖堪堪触地,整个身躯贴在了马身上,重心不安地悬浮着,她咬牙使劲抱着马脖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身骑在马背,手心被缰绳勒出火辣辣的痛感。
可她此时无暇顾及,双手多挽了几圈勒紧辔头才终于慢慢控制住了身下的马。
白连翊忙慌里慌张地上前关心:“你没事吧?”
夜以雅:“不用管我,快帮忙追马去。”
“……”
虽然这些是节外生枝,但这横生的枝节也不可不铲除呀,更何况刺儿还是他们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