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他载着宋明之去王家湾找明芍药,马车刚一停下,宋明之就看到了自家娘子跳河的那一幕,估计是心有恐慌,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带着这么多香火钱上山拜佛。
也难怪他不肯拖到明日再上山呢,肯定是怕世事无常。
不过想来也可笑,他们村里一片平静,便是世事无常,夜里又能发生什么呢?
只是这份可笑,愈发凸显得宋明之对他妻子的在意,这份心意真是千金难求。
“施主的夫人真是个有福气的人。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一定会承了施主这份情,好好保佑她的。”住持大师双手合十,低眉敛目地说道。
“若能得我佛垂怜,在下必定年年上山捐赠香火钱。”宋明之正色道。
“施主有心了,”主持大师抬手示意道,“请随老衲进来吧。”
随后,几个小沙弥上了马车,将那一箱银子吃力地抬了下来,在张大伯不停地咽口水声中,抬着箱子走进了寺庙,关上了寺庙的大门。
张大伯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唉,穷人都觉得钱才是最重要的,而宋明之以前更是他们这群穷人当中的穷人,在他心中钱肯定比命还要重要,可他居然能为云芍药做到如此地步哟!
真是让人感慨!
这得是疼她疼到了心尖儿里吧?
如果当初嫁给宋明之的不是云芍药,而是他的闺女该有多好呢?
唉,千金难买早知道,万金难买后悔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
云芍药肯为了他再大冷天往河里跳,如今这千金祈福倒也承得起。
宋明之跟着几位师傅走到了大雄宝殿前,在高高的台阶下一层层向上俯首跪拜。
灯火阑珊处,那孤寂的身影与庞大的大雄宝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僧人们站在台阶下,看着他虔诚地跪拜而上,心底皆有些感慨。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跪拜完这一层层高高的阶梯,终于来到了大雄宝殿,他双手合十对着宝殿里的神佛三跪九叩,神情肃然。
主持大师上了台阶,为他拿来了功德簿,递给了他一支蘸满了墨水的毛笔,让他在桌前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捐赠的金额。
宋明之提起笔,却是不假思索地写上了云芍药的名字,并且落上了相应的金额。
“施主,这香火钱不可替他人捐赠。”住持大师摇了摇头。
“我只希望她能够受到佛祖的恩泽。”宋明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诚恳。
“可是……”
宋明之依旧很坚持,几位老师傅面面相觑,却是没有了办法。
最后,住持大师拿出了自己亲手制作、开光的平安符,交给了宋明之。
“阿弥陀佛,只要将这枚平安符戴在你夫人身上,就一定可以保佑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住持大师双手合十说道。
“多谢师傅。”宋明之收下平安符,亦是双手合十还礼。
接着,他又跪在佛前一丝不苟地替云芍药抄了一卷经书,供奉在了佛堂上。
那一卷经书字迹工整、并无错字,泛着悠悠墨香,历时整整一个时辰才算完工,等他在几位师傅的相送下,走出孤山寺的大门时,斜月已经西沉。
张大伯早已经靠着那匹大黑马睡着了,一听到沉重而又喑哑的开门声,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等宋明之上了马车之后,他就驾起了马车。
那车穿行在茫茫夜色当中,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停在了宋家三房的门口。
宋明之下马车之后,多给张大伯付了一些工钱,又细细地叮嘱道:“今夜之事,希望大伯不要向我夫人提及。”
“这是为啥?她要是知道了,得有多感动啊!”张大伯一脸不解。
宋明之却是笑而不语。
“行吧,你们小年轻人的世界,我们这些老人家也不懂,”张大伯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不过你对你家媳妇儿那是真的好,怕是咱整个村里,不,是整个县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张大伯离开之后,宋明之推开了宋家三房的门,冷不防地看到了月色中坐在庭院里的宋墨之。
宋墨之还在等他,不曾入睡,现他已经回来了,便微微松了一口气。
“大哥早些休息吧。”宋墨之从大树下站了起来,衣服上落了一身花瓣,他的唇边带着浅淡的微笑,面色很平静。
“你不问我去了何处?”
“你若是想说,自然会说,你若是不想说,我便也不问。”宋墨之垂下睫毛,向屋里走去,心中暗想,无非又是关于云芍药的事情吧,否则你也不至于在张大伯离开的时候,又是多给他铜钱、又是他叮嘱不可告诉她了。
从刚才听到的铜钱撞击的声音来看,你这多给了铜钱可不少呢,看来你为她做的也不是一件小事。
罢了,你若甘之如饴,我又能说什么呢?
宋墨之回屋休息之后,宋明之也回了房间。
他先是静悄悄地倒了浴桶里的水,随后,便迫不及待地走到了云芍药身边,将平安符塞进了她的手里,又给她将搭拉下来的被子提了上去,细细地为她掖好了被角。
夜色已深,可是望着她甜美的睡颜,他却是毫无睡意,他趴在床边静静地凝望着她,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
直到困意一阵阵袭来,他才无知无觉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轻微的动静惊醒。
他一睁开眼睛,才发现云芍药已经醒来了,此时正从床上坐起来,紧接着又伸手扶了扶脑袋,声音有些嘶哑:“头好痛……”
“怎么了?”宋明之连忙问道。
“好像是感染了风寒,头痛、嗓子疼、浑身上下也酸疼得厉害,”云芍药虚弱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喘了口气,“不行,我今天还得去官道上呢。”
“好好躺着,官道上的事情就别管了。”宋明之又轻轻地扶着她躺了下来,替她将被子盖了上去。
“不行,我一定得过去,我昨天还跟其他人说好了,今天要去官道上卖十三香麻辣沙虾呢,我不能失信于人。”云芍药摇了摇头,挣扎着又想坐起来。
“这些我替你去说,你好好休息,”宋明之坚持地说道,“我去给你熬些清淡的粥喝。”
宋明之起身,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了等在院子里的小四婶儿。
昨天云芍药太累了、宋明之深夜又回来的晚,所以导致两人双双睡过了头。
小四婶儿今天要带着那几个妇人去官道上,交代她们做一些事,临行前她有些紧张,所以想过来跟云芍药聊一聊,让云芍药再提点她几句。
平常这个时间点云芍药早就已经起来了,可是她今天居然还没有起床。
小四婶儿看到宋明之出来了,便急忙起了身,有些局促不安,生怕自己来得早了,打扰到了他们夫妻。
“吃……吃过了没有?”小四婶儿的双手放在身前,垂着眼皮说道。
“我去厨房里熬些粥,芍药今天身体有些不适,我让她在家好好休息,今天就辛苦小四婶儿了。”
“不辛苦,应该的。”小四婶儿连忙摇头。
正说着,云芍药已经起了床,穿着厚厚的衣服出来了,冷风一吹,鼻头都红了。
她本来还想坚持去官道,可下来走了两步,发现实在是头重脚轻得厉害,便也放弃了这个打算。
“小四婶儿,劳烦你帮我去村里借个渔网,到河边捞一些沙虾,一会儿我在厨房里教你做十三香麻辣沙虾,再从村里请个人帮忙,一起把东西运到官道上去,”云芍药有些歉疚地说道,“今天就要辛苦你和云珍儿了,还有,有什么事情要另外几个妇人去做,你就尽管吩咐她们,别太思前想后。”
“我知道的,”小四婶儿见她生病了,本来想拿这件事情来请教一下她,想了想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只是轻声安慰道,“你就安心在家休息吧,官道上有我和珍儿呢,我要是实在拿不定主意,我一定会请问一问珍儿。你放心吧,我们俩一定会好好操持营生的。”
云芍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小四婶儿就和村里人捞了两大桶沙虾上来,在云芍药的指点下做出了一大锅鲜。香.诱。人的麻辣沙虾,在村民们垂涎欲滴的目光中,往官道上送去。
云芍药坐在厨房里有气无力地喝着粥,身体的难受让她毫无食欲。
“我们去镇上看大夫吧。”宋明之凝望着她,心疼地说道。
“我不要紧的,我自己就是大夫,我能给自己开药方,”云芍药半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更何况,只是一点小毛病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不必这么紧张,喝个三两天的药也就好了。”
“我去给你烧个炭炉,再给你备着一些热水。”宋明之见她有些喝不动碗里的粥,便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地吹了吹,送到了她的唇边。
云芍药疲倦地用手肘撑着脑袋,在他的投喂下,又勉强喝了小半碗,这才抬手表示自己已经不想喝了。
宋明之给她准备了一个大炭炉放在休息的房间中,又替她烧了一些可以随时喝的热水,用小火保持着温度。
云芍药回了屋里,有气无力地展开了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了药方。
“你就按照这个药方给我抓药就行了,”云芍药将药方交给了他,“这两天降温,你也多穿些衣服。”
“嗯。”
宋明之听从了她的话,又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外套穿上,这才拿着这张药方去了隔壁村找大夫拿药。
他没去周大夫家,因为他很清楚,现在周大夫已经彻底恨上了云芍药,是不可能拿药给他们家的。
宋明之拿了药回来之后,立刻就在院子里架了个小炉子,给云芍药熬起了药。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进了村里,驶向了宋家老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