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这个词用在时语身上，还是很少见。
其实时语长得不差，她有一张很清丽的脸，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颗可爱的虎牙。
他以前从不关注一个女生身上的任何特征的，他敏锐的观察力不是用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不过在这里，时间很慢，他有足够时间去做这种无聊的事。
“对不起。”洛舟游说。
这个道歉完全毫无诚意。
时语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显然，他也跟上来了。这个人该不会是跟踪狂吧？想到他异常的表现，又想到自己刚刚的表现，她心里涌现出一股怒气。
自己为什么完全就不反抗？
时语停下脚步，冷道：“你知道我可以报警吗？”
“对不起。”他说，语气里还隐约带了一丝委屈 ：“校门口只有一个。”
言下之意是他也是走这个方向出校门的。
完全没有道歉的诚意可言，她咬牙切齿地威胁：“反正你别跟着我。”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时语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脚步声也没再传上来。她赌气地继续走，离开了学校后，她没有坐车，而是不断地走过人声鼎沸的街道，走过红路灯，然后沿着江边的桥往家里的方向赶。
今天回家的路，因为刻意步行而被延长。
江面倒映着夕阳的光辉，桥上都是川流不息的车辆，时语缓慢地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好像这条路的尽头，会发生什么事。
她无法想象是发生什么事，但那一定不是一件好事。内心深处似乎在抵触这件事的发生，让这条路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暮色四合之际，时语站定，她回头看去，光影渺渺间，少年站在一片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霓虹灯下，他距离她很远，像是刻意保持了这么远的距离。
他们之间隔了深沉的暮色，和满世界的噪音。
这个人果然是跟踪狂！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往后走去，在洛舟游面前站定，她一米六的个子不高也不矮，站在他面前却显得气势十足，她一咬牙，迅速出手拉过他学生制服上的领带。
晚风吹得又猛又烈，吹得两个人的衣裳都鼓起来。
身后是江面波光粼粼，面前是少女气鼓鼓的表情，男生顺势微微后仰，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是止不住的笑意：“怎么了？”
她冷声警告：“不许再跟我！否则——”
她另一只手挥了挥拳头：“小心我打你。”
嗯，她打架确实很厉害。
他说：“你怎么可以说我在跟你，我回家也是这个方向。”
胡搅蛮缠，刚刚也是用这一招。
时语松开他，说：“我不会让你知道我住哪里的，你赶紧走。你家在哪里，就从哪个方向走，等你走了，我再走。”
他垂眸，掩去所有的情绪，说：“其实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回头看到我呢？”
她脑袋又疼了起来。
但是她实在不想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暴露太多自己的情绪，她本来是一个非常克制自己情绪的人，警惕是天生的，今晚的自己已经足够反常了：“你快走吧。”
洛舟游顺从地眨了眨眼。
“好的。”
时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心里开始惶恐起来，这种惶恐的感觉就像抓不住的风，满世界都在提醒她某件事的讯号，可是她却想不起来。
她想努力抓住这股风，却怎么也抓不住。
鬼使神差般地，她忽然叫住他：“喂，明天见。”
他没回头，说：“嗯，明天见。”
好像得到回应才能稍微安抚到躁动不安的情绪。
她看着他走远了。
最后，他的身影都看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空落落的，真是多愁善感。
时语深呼吸一口气，抚上心口。
怎么会有心痛的感觉呢？
明明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男生，他还对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时语回家后，家里已经做好了饭菜。她坐下来瞥了一眼，全是她爱吃的。于晓惠把筷子递给她，问：“今天过得开心吗？”
“嗯。”时语咬了一下筷子，笑着点头。
时仲打开电视机，电视机里是新闻联播，在说基建和农业。时语无意扭头看了一眼，新闻里在歌颂一个伟大的教授，这个教授早年发明海水稻，让水稻可以在海水里种植，这些年一直致力让海水稻增产，如今已经解决了数十亿人类的生存问题。
这个教授深居简出，传闻他已婚，但是妻子却没有露面。当这个教授站在采访镜头面前时，时语微微一怔，瞳仁倏地缩小。
这个教授……
怎么那么眼熟？
印象里，这好像真的是一个伟大的教授，他好像是姓什么来着？
古教授？
新闻里，浮现了这个教授的名字。
姓古。
她忽然有些头脑恍惚。
“时语？”于晓惠忧心忡忡地走过来，扶住她：“你又犯病了？”
“嗯……”时语捂着脑袋，闷声回她。
“要不要周末的时候再去医院看一下。”时仲说，“这样下去可不行的。”
“不用了。”时语像想到什么，说：“帮我预约一下我的心理医生吧。”
于晓惠和时仲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问：“心理医生？”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
回忆起今天遇到的那个少年，时语的声音也变轻了：“我记得我找过心理医生，和他说过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发生在一场梦里。可是我现在已经忘记那场梦了，梦里的故事，我也不记得了。”
“你是说那个梦吗？”于晓惠柔声问：“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孩子。”
时语一声不吭地沉默半响，搁下筷子：“我吃饱了。”
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回到卧室后，时语没开灯。窗外的风铃子在朦胧的夜色里看不清颜色，她定定地盯着这风铃子，心里油然出现一股寒意。
她什么时候种植过风铃子？
她坐回床铺上，在黑暗里，一寸寸地审视自己这间卧室。这里好像少了一些什么，到底是少了什么呢？
床上那只小熊依旧无精打采地躺在那里，时语伸出手，将小熊揽入怀里。她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它。
恍惚里，她好像耳畔响起一句话。
“……空间可以由无限组成，但是物质的结构总是稳定的。如同维尼小熊的本质就是一团填充物，而人类的本质，只是无机物和有机物构成罢了。”
这句话，她没有听错。
她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可是到底是在哪里？
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时语放开这只小熊，随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是书桌，上面摆放着笔筒、书架、课本等等。
她静静地盯了一会，忽然想，自己是不是要做一件事？
这件事很重要。
或许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从事情的根源开始探究，她是一个健忘的人吗？不，她不是。她喜欢凡事反复琢磨，她不喜欢有差错和闪失。
她这样小心谨慎到偏执的人，怎么会如此大意？
所以，她不会忘记。
如果她知道自己会忘记的话，那么她一定会……
记录下来。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时语猛地站起来。
对了，日记本！她怎么忘记了，她有记录每一天发生任何事件的习惯。她没记错的话，她是有日记本的，但是现在那个日记本在哪里呢？
她打开灯，开始满卧室寻找，到处翻箱倒柜。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搜寻，都没找到记忆里的日记本，好像这个日记本的出现，也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时语把卧室翻得一团糟，还是一无所获。她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她应该继续搜寻吗？
如果这个时候放弃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再也不会找到答案了。时语疲惫地单手托着下颌，目光在卧室里来来回回审视，还能藏在哪里呢？
最后，她的目光锁定了床上的小熊。
这只小熊，按理来说是陪伴了她多年，是她无法割舍的一个存在。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它的模样却有些陌生，就好像……
它不属于这个世界。
它好像只是一个提示符号，一个暗示。她每天睡觉前都会抱着它入睡，从未觉得有任何不适，可是这个时候，却由衷地看出一丝端倪来。
时语站了起来，将小熊拿到自己跟前，仔细看了一会，果断地拉开书桌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把剪刀，随后直接戳进小熊的肚子里，向下划开。
它的本质只是一团填充物而已。
脑海里不断地冒出这句，随后，又是消音。那熟悉的钝痛感再次传来，她如愿地看到了在团团棉花里，出现一本纸质笔记，奇怪的是，非常厚。
那是她的日记本，一直藏在小熊里面。
时语将日记本拿出来，熟悉的素净封面，纸张泛白。眼前一阵眩晕，以至于她要伸出手扶住书桌才能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