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出去吧。”‘
朝霖回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管家和女服务生。
“是！大少爷。”管家探究的目光扫过自家大少爷，还是掩下疑问退了出去。
女服务生对关心雨轻而易举的化险为夷感到由衷的钦佩。
虽然主厨长的不怎么样，但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把客人故意找茬的事儿给摆平了，也不失为主厨魅力的一种展现。
“主厨，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再叫我哈。”
“好。”
朝霖坐在圆式的象牙白餐桌前，笑了笑：“坐下来。”
关心雨没有任何扭捏的坐下。
一副谨听朝霖吩咐的样子。
“这道是什么？”朝霖的目光忽然落在餐桌中央的一盘菜上，语气透着新奇。
浇了少许南酒在里面，顿时鲜味四溢，妙不可言。
“虾丸鸡皮汤。”
“虾丸鸡皮？”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朝霖，从来没有尝试过单吃鸡皮。
刚刚已经尝过关心雨的元鱼汤，味道还不赖，这道菜看上去同样样式普通的菜，朝霖也抱着期待，正准备动筷。
关心雨忽然叫停，将放置在旁边的南酒舀了半勺在里面。
“现在可以用了。”
朝霖没问她这放的是什么。
径直尝了起来。
味道仍旧鲜猾香㜛，汁水饱满浑厚，才下舌间，又上心间。
朝霖略微惊讶，依旧很快平静下来。
“手艺不错。”
朝霖低头又尝了一口，复问了句：“这虾丸鸡皮汤，是你自创的菜？”
关心雨摇头：“不是。出自一本名著当中的一道菜。刘嫂子想要自家女儿进怡红院当差，让芳官帮着做宝玉书童，便殷勤的送来一个食盒子，里面就有一道虾丸鸡皮汤。”
“芳官是谁？”
朝霖生在百慕邢城，长在百慕邢城，哪怕他有研读过外乡人给她推荐的书，也都是一些关于经商，企业经营方面的。
名著读的大多也是全英式或美式的海外文献。
关心雨口中的名著，他没有听过，也没有看过。
而关心雨之所以看过这本名著，知道其中的故事，也是因为自己身在养父家里，大抵是成长环境，她只看四大名著，中外古籍等。
离开养父家里，独自外出闯荡遇到自己人生当中第一个师傅，她努力讨巧，学做好吃的，只期望师傅交给自己更多她不曾有的技能。
哪曾想师傅还是个挑嘴，某段时间，她为了满足师傅的饱腹欲，可谓绞尽脑汁。
关心雨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大观园中十二女伶之一。原姓花，姑苏人士。只有她，品貌像宝玉，豪爽似湘云，刁钻似晴雯，深得宝玉的喜爱，她出现时，贾府正迎来由烈火烹油，鲜花着景的盛世，他被买来放在梨香院里可以随时唱几出，供主子们娱乐。后来芳官留在大观园，被贾母指给了宝玉。”
之所以选做红楼菜，是因为在关心雨看来，百慕邢城的四大家族，朝、江、柳、连，以金陵贾、史、王、薛，为基准的富贵和奢华，最是相像匹配。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万事万物都有一个更新迭代的过程，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盛极必衰。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朝氏家族，是已经更新过了，还是正处于鼎盛。
关心雨说到这里顿住，观察了一下朝霖是否还有继续听下去的浴望：“你还有兴趣听么？”
“你继续说。”朝霖一边吃着关心雨做的食物，一边说。
“嗯。芳官是一个极其喜好玩闹的姑娘，书里芳官的干娘把亲女儿洗跤的水，拿给她洗头，她不高兴说干娘偏心眼儿，跟她吵了起来。结果被她的干娘极其难听的责骂再加一顿打，芳官为此哭的像个泪人。这样一个有口无心，爱玩儿爱闹的怡红丫鬟，常常引起宝玉身边的几个丫鬟和婆子的指责和数落。”
“唯有宝玉始终如一的疼爱，同情，包容，护卫着天真淘气的芳官。”
朝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少年，虽然其貌不扬，但是那双眼睛却意外的让人心生欢喜。
与他老沉的外表不同，如瀚海星辰一般，明亮而有光泽。
朝霖蓦地开口：“主厨喜欢芳官这样的姑娘？”
一开始，朝霖以为这少年是要借着故事暗示自己什么，后面听来发现不是。
他只是在叙述一个书里的人物。
“嗯。”关心雨点头。她喜欢芳官这个角色，这样一个混沌未凿，天真浪漫的姑娘，却硬是在懵懂之中扎下根来，开始野蛮生长，她靠的，是她的真性情。
关心雨也喜欢作者给的芳官这个结局。大抵作者也不想伶俐可爱的芳官遭受贾府衰败后带来的苦难，只是在她风华正茂的年龄，斩断情缘，堕入空门。
朝霖意犹未尽的吃了一口虾丸：“那你接着继续讲。”
关心雨回忆着书里描写芳官的那段内容：“宝玉生日群芳寿宴上，酒宴未开始以前，芳官就和宝玉划起拳来，她唱曲于为大家助兴偷偷替宝玉喝酒，结果酩酊大醉，袭人便让她和宝玉同榻而睡，芳官的幸运是遇到了疼爱，体贴，护卫自己的主子，在怡红院度过了她最幸福的一段光阴。”
“后来，因为宫里的太妃死了，旁人诬陷宝玉的母亲王夫人，王夫人抄检大观园，芳官的所作所为传到王夫人那里，王夫人下令把她撵出大观园，让她干娘在府外给她找个女婿自行娉嫁。芳官不甘心再被她的干娘买卖，便跟水月庵的智通出家去了。”
关心雨把故事讲完，虾丸鸡皮汤这道菜，朝霖听的聚精会神，不知不觉吃完了大半。
朝霖微蹙了蹙眉：“这结局似乎有些不大好。”
关心雨不以为然。
“我觉得挺好的。”
“为什么？”朝霖扬了扬眉，想听听关心雨的见解。
“在百花斗妍的大观园里，有妩媚丰瞒的宝钗，有風流娇艳的湘云，有文采精华的探春，有美貌不亚于其他几个姐姐的宝琴，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芳官的结局比起其他角色算是顶好的了。万事皆成空，有些人，有些事，没必要有那么多的执念。”
朝霖微有些愣神。
他有些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小子，仿佛已经经历人生百态一样，可矛盾的是，在他身上，他看不到成年人该有的世俗。
朝霖放下汤匙，抬头，黑白分明的瞳孔豁然加深：“你为什么来邢城？”
那墨潭似的黑眸幽深，让人莫可逼视，关心雨清冷的眸光闪烁了下，与他四目相对：“命运的安排。拿自己有的，换自己要的。别问我想要什么。”
“行。”朝霖长腿交叠，伸直搭在旁边的茶几上，英挺的鼻梁让他原本就魅惑众生的脸更加俊美无双。
看上去不染一丝尘埃。
只见他懒懒的抬起眼皮：“我吃好了，听说你这结账的方式也比较独特，你们老板给你放权，你高兴收多少，就收多少，那么你想让我付多少呢？”
关心雨心里想着人家初次到访，她不能狮子大开口，吃相太难看给人吓跑了就划不着了。咂了咂嘴道：“大少爷你看着给吧。”
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我要是不给你会怎样？”朝霖半垂着的黑眸敛去了锐利的锋芒。字里行间看似平静的语气，无不饱含着凌厉气势与威胁。
“有些失了身份吧。”
“我无所谓。”男人眸色淡淡，似乎这个词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少年看似无害，却能散发诱或人心的气息，一步步蛊惑着他去靠近。
朝霖想看看这小子会怎么应对。
是忍气吞声对他露出鄙夷厌恶的目光，还是报告给他的老板，不管不理，亦或是找理由不放他走？
可惜，朝霖把每一种可能都设想了一遍。却唯独没有料到，站在他面前的少年，既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
两人中间隔着大片的阳光，在干净到发亮的地砖上形成好看的光圈。
她的嘴角突然泛起浅笑：“你身份金贵，执意不给我也强求不了。但是堂堂朝家大少爷，吃饭不给钱，赖账……这名声你可能背定了。有了大少爷在余味犹欢您逃单，这样爆炸性的新闻，相信以大少爷的流量，往后餐厅会更加热闹。来这儿吃饭的人也会多。”
“你在威胁我们大少爷？”管家至始至终都不喜欢这个带刺扎人的主厨，冷眼一眯，出声道。
关心雨认真回答：“你这话不对，毕竟我不是在做义务劳动，这里也不是慈善公益会所。老板给了我工作，我就要替老板挣钱，我挣不到钱，我的老板就不会开心。”
“那你就不怕我不开心？”关心雨别样的反应取悦了朝霖。
在他心里，惹他的老板不开心事大。
他双手插袋，对关心雨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关心雨从未见过的笑容。
虽然是笑着说的，那语气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