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哥儿见过祖母,见过胭姐姐。”厅中传来脆生生的一句问好,只见周瑞昕正拱手俯身向两人请安,尚且年幼的小身板裹着厚厚的衣裳,因为厚重的衣裳,周瑞昕只能勉强弯下腰去,却又怕失了礼数,尽力地让自己能板正地行好这一礼。
许是周瑞昕的憨态可掬逗乐了老太太,让她乐呵呵地摆手叫起,待三人直起身后,又对上了周瑞昕仍带着些许懵懂的眼神,倒是让老太太生出几分逗弄之心,让周霄夫妻二人先行落座,单独唤了周瑞昕到身边来。
“昕哥儿可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或许是紧绷了太久的心情得以抒发,老太太此时的语气倒是十分慈祥和蔼。
“昕哥儿过了年就七岁啦!”昕哥儿端正地站着与老太太回话,声音里却满是天真烂漫之意。
“那昕哥儿启蒙了吗?”老太太又问。
周瑞昕闻言,开心地点了点头,笑着道,“父亲给昕哥儿请了一位先生,昕哥儿已经会写几个字了!”
那头老太太还在夸赞着周瑞昕,张清胭瞥见有丫鬟端了茶水上了,就迎了上去,将茶水端给了周霄,顺势与他问好:“胭儿见过大舅舅,给大舅舅请安。”
周霄这是头一次见到自己小妹的独女,和蔼地朝她弯了弯眼,低沉地笑了笑,连连应好地接下了那盏茶。
张清胭又转身端起另一盏茶,屈膝递给了玉氏:“大舅母用茶。”
玉氏接过茶盏,转手放到一旁的桌上,却是捉住了张清胭的纤手,仔细地上下打量一番,眼底闪过几分心疼,压低了声音喃喃道:“怎么清减了许多……”
张清胭嘴角露出几分笑,却不接她的话头,若是应答了这话,倒像是老太太如何亏待她这个外孙女似的,她可不想玉氏背上暗中指责老太太的名头,因此仍是正常的音量答了话:“近些日子与外祖母学着掌家呢,只是学的时日不长,还得外祖母在边上看着才不怕出错哩。”
周霄闻言看了两人一眼,最终将视线停留在玉氏身上,玉氏与他夫妻一心,也知道他这一眼暗含的意思,方才是她有些失态了,若不是张清胭反应得快,老太太又有理由发作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就只当是长辈简单地例行问话一番,就推她去伺候老太太了,老太太那头却没太注意到她们在底下的小动作,她也确实不敢往那里去关注,兴许也是心底那点子亏心在作祟。
当张清胭回到老太太身边时,老太太已经没什么话好问周瑞昕了,只是把面前的糕点盘子推到周瑞昕面前让他捡喜欢的吃。
上一次这样关心一个孙儿还是在面对周瑞年的时候,可周瑞年如今情绪低落,就连到长禧堂也是愁眉苦脸的,没了以前一见着她就一嘴好听话哄着她的那个劲儿,老太太不大怪罪他,但一见到他也着实心情跟着低落起来,渐渐地也少叫他来了。
老太太缘何这般,堂上的人多少能猜个一二,但周霄却不打算再糊弄下去,朝老太太的方向看去:“母亲,方才胭姐儿说她正与您学着管家,可是如今公中被您收回来了?”顿了一下,周霄却不等老太太回话就道,“您这个年纪的老夫人都在颐养天年呢,儿怎好让您这般操劳。儿子儿媳此行归来待的会久一些,就让玉氏替您打理家务吧。”话是商量的话,语气却是笃定的。
虽说周霄人在外头,但自从玉氏去了边关与他说她连信都寄不出来后,周霄也在家中布了眼线,主要是用于了解家中近况,不至于自己去了边关就成了瞎子聋子,更不至于像之前一样,过于盲目相信自己的小弟和母亲的判断,以致于什么猴子都能在家中称大王。
当然了,周霄还是不愿意和周霖撕破脸皮的,对于母亲也是十分敬重着,但若是他们要让这家不像个家的样子,他这个一家之主绝不会坐视不理,老太太即便想用辈分去压他,他也能找到让老太太妥协的方法。
被暗害之后许多年过去了才发现其实被人给害得绝了子嗣缘,还要等他人来告知才能发现此事,甚至险些过继了仇人之子到名下,未来自己的爵位还差点传给仇人之子,即便周霄没有老太太和周霖那样好面子,也深觉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而太子派的敬王殿下却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告诉了他真相不说,阻止了仇人之子成为他的继子,让他不至于余生、乃至故去之后都憋着一股子火和恨,这样的恩情,足以让他下定决心投靠太子一派,当然在表面上还是做出中立的做派。
此次归来后,约莫会到初春再携妻女回到边关,几年前边关外敌已经被他们给打怕了,就是回来得久一些也无伤大雅,再说目前替他坐镇边关的副将也是他们极为头疼和忌惮的,这倒是给了周霄一些喘息的空隙,让他能回来好好处理家事。
无力治家,何以治国?
这是太子托人暗中送去,赠予他的一幅字。
周霄看着那幅字良久,最终决定寻了个由头,往宫中递了回京省亲的奏折,便让玉氏吩咐下去收拾整装,他知道即便皇帝不允,太子也会替他说上一说,于是那头皇帝同意的朱批一收到,这头一家子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原本最快也要整一个月的时日才赶得回来的路程,因为一路上他们都起早贪黑地赶路,竟是二十来天就赶到了。
因此,就连周霖也料不到本来想徐徐图之的掌家之权,只一顿午膳的功夫,又离他们三房远去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迟疑了许久,他们兄弟二人就连讨要公中的话都说得差不离,只一个极尽谄媚,一个却是理直气壮。
左右他们在镇国公府也不久住,想来那次玉氏离京之后,也不大愿意独自在京中,周瑞昕他们又必得带在身边教养着,还是很有可能再举家回去。三房那头她也只说了过些时日再将公中交给三房的,过多少时日却是没说,且这么吊着许氏也好,这也是该给她的教训。
于是当大房一家子回了他们的院子,同时又传出老太太将公中交予玉氏打理时,许氏实在没忍住,将手边一个花瓶扫落在地,瓷瓶在空中滑出一道弧度,落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露出膛中的一片雪白,是与许氏一般的一无所有。
犹觉不够,许氏又要将托着花瓶的高架也给推倒,却被王嬷嬷拦了下来,眼神示意后头跟着的小丫鬟麻溜地收拾了碎片,一边劝着她:“夫人糊涂啊,这架子要砸到那些大点的碎片,到时碎片炸开,要划伤您的。”
本来许氏也是一股子劲冲上来,一时失了理智,如今被这么一拦,头脑也清明了许多,自然不再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亏得慌。
待到许氏愣愣地走到边上的美人榻上坐下,茫然地倚在上面时,小丫鬟已经把东西收拾齐整退了下去。
王嬷嬷也再次走到许氏身边,低声劝道:“如今年哥儿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他还能为了一个玩意儿跟您离了心不成?只是这回因为您插手的是年哥儿正玩在兴头上的,这玩意儿还因您而死,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年哥儿年少不经事,才这样悲恸。不若您给年哥儿送些个东西,让年哥儿再忆起您的好,老太太就偏疼年哥儿,他再替您说两句好话,到时您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跟那些个没脸没皮的生这档子气?”
许氏阖眼不再看她,王嬷嬷却并不着急,噤声垂头立在一旁候着,久到远处侍奉的小丫鬟都要以为许氏睡着了时,她又缓缓睁开了眼,吩咐了一声:“去找些竹架子和纸来。”
小丫鬟听得云里雾里,王嬷嬷却乐呵呵地哎了一声应下,走到几个小丫鬟边上,吩咐她们去拿了做纸鸢的物什来。
周霄他们回了大房的院子,老太太绷了许久的面色也松垮下来,看起来似是短了精神头,也不留张清胭了,让她且回去歇着,明日就直接去与玉氏对那些个账簿,张清胭矮身应是,目送易嬷嬷扶老太太进了里屋,才转身离开了长禧堂,去了一趟二房屋里。
大房的一回来就直接去了长禧堂,就是他们要回一趟自己的屋子整装一番,必然也是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因此二房的也不急着去与他们打招呼,只想着等他们回去换身衣服歇上一歇,之后再过去也合理些。
有道是老人疼长孙,父母疼幺儿,小儿子过继到了大房名下,虽说与大房交好有了依靠,赵氏也很开心,但周瑞昕到大房名下毕竟还不足一年,她也怕过去见了两下里都难舍难分,反而会让大房不好做,索性托病不去了,就连王语婷也让她在屋里好好养胎,就让周芙玉往大房那去一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