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条丝巾呢?倒是挺像你平时穿戴的风格,但我记得你没有这条。”何致弘捻起一角看了一眼,“有点旧,不像是新买的。”
周芙雪轻拍开他的手示意他撒开:“这是胭妹妹母亲的遗物,你可悠着点,弄坏了我没法给人家交代的。”
通常来说,怕损坏他人遗物倒是常事,只是周芙雪的神情却让何致弘看出些其他什么:“不止是因为遗物吧,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情在里面?”
这回轮到周芙雪怔神了,心想自己似乎也没表现得有什么特别的,问道:“确实是有些事,因为胭妹妹当时发现是母亲的遗物时,惊讶有之珍重却无,反而是十分警惕地让她会医理的丫鬟仔细查探了一番,确认无恙了才敢借给我的。”
何致弘真的要伸手去扯她的丝帕了:“若是有风险就别戴了,左右入了夜不明显,估摸着再晚些下人就能把你的丝帕拿来了。”
周芙雪怕弄坏丝帕,赶忙躲开他的手:“你别急啊,先听我说完了。胭妹妹的丫鬟检查过,看丝帕是寻常的丝织就的,上头绣花的线也是寻常无大碍的,后来胭妹妹拿去看了一眼,发现是她母亲的绣工才敢借给我的。我不知道她此举是为何意,就多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若这是从头到尾都只属于我母亲的物什,那边是无恙的。”张清胭的神色很是轻松,但不难看出嘴角藏有一丝苦涩。
周芙雪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怔神半天才从喉头破碎的音节里挤出一丝声音:“胭妹妹你这是何意?莫非小姑姑她……她的死有蹊跷吗?”
张清胭简单与她说了母亲因许氏给的首饰盒而死,她说得很快,这让周芙雪费了一定心力去消化这件事,但她并没有遗漏张清胭在说这件事时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哽咽声。
周芙雪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小姑姑是个很温柔的人,要是知道你把她的死和仇背负在身上,一定会很心疼的。“
“那也不可能就不替母亲报仇了,否则先不说母亲是否不在意,我自己就先心难安了。”张清胭埋在周芙雪怀里,声音朦胧听不真切,“雪姐姐,其实你有些地方还挺像我母亲的。例如我母亲不喜欢冷清,很喜欢与人说话,甚至自己都养了两只雀鸟,成日叽叽喳喳的听着热闹。后来她去了,我替她养着那两只雀鸟,本来据说它们还能多养几年寿命的,我也曾与母亲一道养过那两只雀鸟,不至于养死。但没多久它们就相继去了,因为它们总不肯吃喝,好似想去寻母亲一般,或许母亲有它们陪着也不至于太孤独了。”
周芙雪摸了摸她的头:“许氏多行不义,到时必然是墙倒众人推。姐姐也没法与你提前保证太多什么,只许氏向我父亲下毒手,迫使我母亲在镇国公府连封家书都寄不出去的孤立无援之境地,我就必然会向许氏报这个仇,到时还是可以助力于你的。”
张清胭轻轻推开了周芙雪,朝她笑了笑:“我与姐姐说这些并不是需要姐姐答应些什么,只是想让姐姐多少有些防备。既然许氏有可能对二表姐夫下手,胭儿断不可能袖手旁观,且不说不愿你与大舅母母女二人伤心,单看许氏那恶毒心肠,胭儿就不愿让那许氏再得逞。”
“表小姐倒是用心良苦。”何致弘听完,看了她一眼,“一边托人与我说明了此事,让我不至于被那许氏打个措手不及,那头还想方设法地敲点你一番。”说着,何致弘当真伸手敲了一下周芙雪的眉心,“你啊,聪明是聪明,这种后宅弯弯绕绕的怎么就不机敏些?得亏咱家后院清净,如若不然,怕是骨头都不剩了。”
“可不就是没什么必要就没打算学么……”周芙雪声音弱了下去,显然也是意识到了在这镇国公府中,只要有许氏在的一天,就必不能放松警惕下去,只看她那可怜的小姑姑远在江南都被这许氏害得早早亡故,她就不该有任何轻敌之心。
何致弘见她自己明白过来,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先用膳吧,再不用可就真要冷了。”
一夜过去,或喧闹,或沉思,或商讨,或沉寂,但漫漫长夜终将结束,仍需在日出之后继续前行。
第二天,周芙仙仍旧跟着许氏往长禧堂去请安,由于昨夜周芙仙扯着许氏哭闹到很晚,因此两人今早都已经来迟了,周芙雪早就领着何致弘往荣安堂去了,而张清胭正起身与老太太行礼告辞。
昨夜的动静实在不小,隔得老远的,即便听不见动静,都能听到屋里的下人在议论三房的荣华苑里闹出来的动静,张清胭听得心烦,在翠羽出声制止他们之后,也遣了霞光去打探一二,到底好过一无所知。
张清胭转过身要往外退出去时,恰好对上周芙仙审视的眼神,顺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与她擦肩而过走了出去。
“你……”周芙仙被她那一眼燎得一急,险些蹿起来就要与她撕扯,却被许氏眼疾手快拉住了手臂,一时间有些委屈,悄悄看了一眼,见高座上的老太太并不曾低头看她,这才低声与许氏控诉,“母亲……”
许氏在周芙仙的话出口之前就再次扯住她的袖子晃了一下,示意她噤声。
昨夜荣华苑里的动静委实大了些,以致于老太太甚至遣了易嬷嬷来打听了,是以今日一早她也没有闲心去注意张清胭的举动,而是小心翼翼地低声下气,生怕在老太太面前落了话柄。
曾几何时,她又何须这样卑微?
许氏再如何不堪,到底还惦记着周芙仙还没嫁出去,若是惹恼了老太太,只怕她到时被老太太随便指了嫁给哪个人家,到时哭都没地儿哭去。
老太太自她母女二人进来之后便看也不看她们,只消叫她知道自己十分不满她昨晚屋里的动静,等着看她能解释出什么花儿来。
许氏到底是熟知老太太心性几何的,她不开口,许氏就在那儿跪着不起,本来周芙仙也莫名早上请安缘何拉着她行此大礼,但老太太不说,许氏更是沉默低头还不让她也说些什么,堂下一时竟是沉寂下来。
良久之后,老太太才仿佛瞌睡清醒一般,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堂下,语气淡得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哟,这不是三房媳妇儿吗?怎么来了也不与我说一声。”
易嬷嬷接下话头,矮身行礼回话道:“回老夫人,三夫人屋里昨夜动静大了些,昨儿个老奴去荣华苑问询时三夫人就说了,今儿个再来与您赔罪。”
再细一看许氏的头面,确实不若往日般光鲜亮丽,只戴着支素银簪子,簪着最朴素的发髻就过来了,虽说一旁的周芙仙不至于如何花枝招展,但那些平素她最爱的款式随便簪上几支,看起来都比一旁的许氏鲜活亮丽许多。
“哦?”老太太打量完这对母女,偏头问易嬷嬷,“老身昨晚没听错的话,不是说的仙姐儿在荣华苑中闹脾气么,怎么却是三房媳妇儿脱簪待罪了?”
这回可就不能再让他人代为回答了,许氏跪俯在地:“儿媳错在管教不严,仙姐儿昨夜说是头疼睡不着闹得慌,伺候儿媳的嬷嬷说了几个土方子,试过之后却不曾好转多少,是以仙姐儿才闹得厉害,搅扰了母亲休息。”
周芙仙原来听闻易嬷嬷说许氏这是来与老太太赔罪的,还很是不以为然,最近许氏得罪老太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多到周芙仙都没那闲工夫一个个去大惊小怪,左右不还是会被放出来?全然忘了先前她被关禁闭时许氏拉扯了她一把,她才得以在出嫁前还能在屋内游走,左右老太太看的是她父亲周霖的面子。
但当老太太说到昨晚闹得厉害的是自己时,周芙仙只觉得背脊都凉了一下,感受到老太太审视的目光,她慌忙低下头去,根本不敢与老太太对上眼神。
“仙姐儿,头疾可好些了?”上头不疾不徐地传来老太太的声音,丝毫没有孙女儿生病时该有的关怀。
“回……回祖母,仙儿身子好多了。昨夜是仙儿不对,不该去母亲房里哭闹不休……”周芙仙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低得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周芙仙是横行霸道不错,但她从不曾试过在长辈明显恼了自己时还硬着头皮扯谎,但许氏都这么与老太太说了,若是就这样戳破许氏,她父亲今儿个一早又去了庄子上,谁能护得住她?还不是她自认不争气的这个母亲。
老太太自然看得出周芙仙漏洞百出的谎话,且看她那副从轻蔑到迷茫再到不安惶恐的神情,就知晓事实如何,因此也并不过多为难她,毕竟维护母亲还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这个扯谎的母亲究竟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