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倒是有闲情雅致,怎样,小女的故事可还对得殿下的胃口?”张清胭面上不显,语气里却满是嘲讽。
若说方才的她是绵软可爱的小兔子,这会儿的张清胭就是浑身竖起利刺的小刺猬。只是这一身防备,故作厉害的模样,也是……有几分可爱是为何?
萧丛好歹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自不会与张清胭一个小女孩计较,对她的态度也不恼,只是暗暗腹诽了一句“方才还叫人家大哥哥呢,这会儿就叫殿下了?”而后便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如何猜到本王身份的?本王记得,你对本王避之不及,应当是不记得本王相貌的。”
张清胭低头,不想叫萧丛看到自己嘲讽的笑,淡淡开口道:
“王爷所料不差,小女确实忘了王爷的贵容。只是看您衣着华贵,非富即贵……或许您要说,在这京城之中非富即贵的人家多了,但这衣衫上内衬可绣蟒纹的,且身上带着龙涎香的,只怕纵观我朝只有您了……”
当朝的几个皇子除了太子,余下几位皇子都还未及冠,即便手中有权势也都尚未封王。按着规制,如今能穿蟒袍的年岁又相近的,也只有敬王殿下萧丛了。
萧丛听着张清胭侃侃而谈目中有精光闪过,他虽对张清胭抱有好奇和好感,但自认也只是对她稍感兴趣罢了,没想到这小兔子一样的姑娘,倒实在是精明,观察入微……
“张寅倒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啊……”萧丛笑道。
枉他自诩英俊风流“美名”在外,可这丫头除了初见时的惊艳,竟然对他没有一点多余的印象。如今更是要通过外物来判断自己的身份……虽然这也让萧丛觉得十分惊喜,但心中多少有些被人忽略的不爽。
怎么办,他如今真是对小丫头越来越感兴趣了。
张清胭心中一凝,面上却带着人畜无害的浅笑:“原来敬王殿下大费周章地与小女聊天,是为了我父亲?只可惜,小女只是个不受宠的女儿,家父更是距京山高水远,情隔山水更显淡泊……”
“张姑娘多虑了,本王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张姑娘就是这般与救命恩人讲话的吗?”
萧丛笑了笑,没想到这丫头防备心理如此重,但又想到方才张清胭所说的过往,似乎一切又都情有可原。莫名的,萧丛竟然觉得小丫头有几分招人疼。即便她的话语尖锐,他也并不想与她计较。
“小女愚钝,王爷恕罪。”张清胭低头,眼中有嘲讽之色闪过。
谁人不知老敬王与敬王妃在当今敬王殿下尚在襁褓中时便早早仙逝,现在想来方才萧丛所说的那一切都是诓骗她的……若不是张清胭自己机敏,察觉到了萧丛露在外头的内衬绣纹,只怕还真当他是个心善仗义的陌生人。
萧丛见张清胭一副不想多聊的样子,又想了想方才两人所聊的内容,尴尬地摸摸鼻子……如果他说他只是看张清胭可爱,想瞒着身份与她交个朋友,也不知道张清胭会不会相信?
小兔子变成了小刺猬,虽然一样的可爱,却是不好亲近了怎么办?
“这荷塘的景色极美,瞧瞧,这水中还有鱼儿,嘿嘿……”萧丛没话找话地找了半天话题,奈何张清胭这会儿规规矩矩的,一句话都不肯接。饶是萧丛一贯舌灿莲花,这会儿都感觉到了尴尬。
“本王知晓你这会怨本王隐瞒身份,似戏耍与你。但若本王告诉你,本王只是受了友人相托,照拂你,这才有方才那出你可信?”萧丛无奈,小丫头实在防备心理太重,太难接近。
萧丛的话一说完,张清胭立刻想到那位帮了自己数次的神秘人。想到先前神秘人做的种种,还有两人的信笺交流,以及后来的求助玉氏及长公主的出手相帮,张清胭心头一软,看向萧丛的目光果然不再那般防备疏离。
“肯信本王了?”萧丛自然察觉到了张清胭态度的软化,当下心中一喜,只是莫名地竟有些嫉妒那位能让小丫头放下防备的“友人”。自己气自己,大概也只有他了?
“小女谢过殿下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安慰小女。”张清胭笑得意味不明,就在萧丛以为两人可以借此“交个朋友”时,又听小丫头说,“小女斗胆问殿下一句,若是您的长辈做了什么伤害您家人的事情,你会如何处理?”
“大胆!”萧丛蓦然拔高音量,饶是他一向自诩胆大,听张清胭这么说还是吓了一跳。他的辈分放在皇室中都算是高的,比他辈分还高的,除了高位上的那位还能有谁?张清胭这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去,治她个妄议皇室之罪只怕还是小的……
“小女无状,殿下赎罪。”张清胭低头,敛去嘴角讽刺的笑。
“你这话,可莫要再说了,今日我便当没有听到。”萧丛也就是震惊了一会儿,就回过了神。脸色虽然还不甚好看,但却是开口劝了张清胭一句。
张清胭似是没有自己说出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萧丛竟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看样子似乎还要替自己遮掩。
这还不够,萧丛似乎有意打破张清胭对他的全部偏见,只听他又接着道:“我知道你这般比喻是为何,只是你这样的话却是大逆不道,日后休要再提。今日之事本是我不对,诓骗你在先,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无论是谁,做了错事,总要替自己的错负责。”
没等张清胭思虑清楚萧丛这话的意思,便见少年那双黑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了过来,似乎将她心中的所有秘密都看了个透彻:“以德报怨这种事,本王从来不屑!自然也不会拿这话去劝你。”
少年逆光而立,清晨薄雾散去,日光给他堵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辉,像是神像后耀眼的光,那桀骜的笑容夺目而又璀璨,有一瞬间张清胭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忘了……
“小女的侍婢方才去帮请人,这会儿应该也回来了,还要烦请王爷将小女送到岸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张清胭匆匆低头,俏脸上却染上了淡淡绯红。
索性,这会儿已经听不到岸上那群春游的姑娘的动静,想来应该是离开了。
萧丛本以为这一遭后,两人关系也算缓和了些,还想没话找话,再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的尴尬,没想到张清胭竟直接堵死了他的话。一瞬间,向来是天之骄子的萧丛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小船儿划开碧色的湖水,穿梭在层层莲叶花朵间,在萧丛的不舍下靠了岸。
张清胭坡着一只脚,万分艰难地上岸。萧丛有心帮扶她,奈何在张清胭刻意的回避下,他再伸手失礼不说,未免强人所难,只好尽力稳住船身,让小刺猬能安然地上岸。
若说开始时张清胭只是因为被人欺瞒的恼怒,如今的刻意回避,却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十二三岁的姑娘,虽不如何成熟,但对男女情爱一事已懵懂地摸到了门道。少年方才的笑容惊艳了她十数年来全部的记忆,直到此刻还深深的刻在脑海中。
她还有太多事情未做,且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如此之大……佛经说,由爱故生一切痴妄,张清胭自小就明白,不该是自己的东西,绝对不该妄想。
若是萧丛知道,自己千方百计想要讨好接近的小丫头却因他一个笑容更加躲着他,不知会如何?
脚上的扭伤虽不如何严重,但在张清胭一番逞强的举动下,却是越发疼得厉害。强撑着上了岸,张清胭自己也出了一身的细汗。小姑娘有自己的坚持,固执的模样有些滑稽,却更叫人心疼。萧丛没想到自己本是好意,但似乎做了适得其反的事。
“抱歉……”
少年的声音像是新酿的竹叶青,醇厚清冽,伴随着荷塘的清风落入耳中,叫人听得不是十分真切,却分明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真诚。身为天之骄子的敬王殿下竟然给自己道歉了?张清胭只怀疑自己听错了,一瞬间僵在了当场。
第一句道歉的话说出口后,再承认自己的错误似乎也变得十分简单。
萧丛对着张清胭的背影,真诚道:“今日是本王唐突了,但还望姑娘信我,我……并没有恶意。”似是怕张清胭不信,萧丛也不敢自称本王了,又自称“我”了起来。
若说自称“本王”时萧丛是高傲桀骜的,那自称“我”的他就像是收起了一身光芒,似平凡普通的少年郎般。
张清胭心脏蓦然跳得更快了些,面上再度一热,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好半饷才开口:“无碍,想来敬王殿下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倒是小女狭隘,叫殿下见笑了。”
客气疏离的语气再度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但也算是揭过此事。
张清胭又忍着脚裸处的剧痛,规规矩矩地朝萧丛行了一礼,谢过人家的帮助。面面俱到的样子,便是被人撞见也挑不出半点错。
自经历过钱翩翩的事件后,张清胭对于人心真正的喜恶却是敏感了不少。少年一番话十分真诚,天之骄子都给自己低头,足见萧丛的诚意。既如此她也没必要上纲上线地揪住不放,也许这位只不过是看自己可怜,路见不平多管闲事呢?
萧丛刚听张清胭说“无碍”的时候,面上一喜,又见小姑娘规规矩矩的样子,心中明了,小丫头这是想要跟他划清界限呢。能怪谁呢?要怪只怪他自己操之过急。
“姑娘,姑娘!”就在萧丛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那厢已经找了她许久的雾霭也带着人过来了,“姑娘这是跑哪里去了?”
见到是自己的人,萧丛暗暗瞪了雾霭一眼,却是摸摸鼻子站远了些,不好再开口。
张清胭朝关心自己的丫鬟解释了几句,又询问了落水的两人如何,这才后知后觉看到萧丛还站在一旁,解释道:“方才林间有蛇窜出,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接收到萧丛意味不明的眼神,张清胭明白他这是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何况她一单身女子,若真与当朝的敬王扯上什么关系,只怕她也不好解释。这才话锋一转,没有道出萧丛的身份。
雾霭与边上的婆子连忙向萧丛表示了感谢,萧丛见张清胭上道,只觉得这小丫头更加有趣了些,顺着张清胭的话表示不用客气。
张清胭脚上有伤,雾霭临时找过来的婆子却不是她的心腹,有外人在场,几人说话也不方便。客气道别后,在雾霭的帮助下,张清胭爬上婆子的背,这才又用眼神向萧丛道了个谢。
萧丛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意思,小姑娘一双凤眼水光潋滟,好看的紧,已经依稀可见来年长成的风华……等他回过神时,小姑娘已经走出了不远。
“张姑娘……”想到今日的种种,尤其是小姑娘说前尘往事,萧丛心疼不已,不知不觉地竟下意识地出声喊住了她,直到对上了张清胭那双疑惑的眼,萧丛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孟浪了。
人都停下来了,这要是不说点什么才是真的孟浪……萧丛正了正脸色,这才出声:“昨日之日不可留,谁都不该用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还望姑娘好自为之。”
想到这些日子的不作为,张清胭只觉得萧丛的话像是一根利刺,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脏。让她看清了自己如今有多丧气……
敬王说得对,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谁的错谁买单,比起自怨自艾不如好好计划如何报仇。张清胭目光逐渐坚定,感激地看了萧丛一眼,无声地用唇形向他又道了声谢。
雾霭与婆子弄不懂萧丛这话的意义,都疑惑地看她。
“无事,走吧。”
不愿解释太多,张清胭与萧丛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算是告别。
父亲张寅新婚燕尔顾不上她,三房一家又独大,更何况许氏在镇国公府盘踞多年,执掌中馈不说,又有老太太的偏爱,在府内完全可以做到只手遮天,单看上次玉氏连家书都送不出府便可窥见一二。
张清胭一点也不认为,自己之前仗着小聪明,在许氏那里占得小便宜,便有能力与许氏一较高下。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人言轻微,怕是张清胭还没有揭穿许氏的面目,刚正面与许氏对上便要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从一开张清胭便明白,报仇与她而言何其艰难,这才一度自我埋怨。如今萧丛的话也算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母亲的死她势必要追讨出一个公道,这个仇张清胭不得不报!
看着着张清胭的人影走出视线,直至看不见人影了萧丛的目光尤不舍地望着。
“主子这是,动了凡心了?”躲在暗处的暗卫们看着自家主子痴情的样子,牙酸不已。
“别以为躲在后头非议主子本王就听不到了!”萧丛转过身来,原本对着张清胭时还清风拂面的笑容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看着就十分骇人。“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昨日还是本王命你们在这荷塘四周撒的雄黄粉,谁来告诉本王,那突然窜出来的环花蛇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