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年纪大了,但到底是历经风浪过来的人。
许氏这副姿态落入厅中二房众人的眼中除了鄙夷外并无多大感觉,可前者却看出了她的真心。到底是在自己跟前十年如一日奉承过来的人,老太太就是心中对许氏有诸多的不喜,到底还是顾着情分的,就是不看许氏的脸面也还要顾着边上哭得可怜的周瑞年。
“你们先下去吧,今日的事不许外传,赵氏你先留下!”
老太太对厅中的其余人吩咐,她今日动了大气,屋中的小辈们就是对后续如何处理抱有好奇,见状也不敢再呆着具都老实退下。
“赵氏先再外头等着。”老太太又吩咐道,待到千禧堂正厅中除了她与许氏再无二人后,前者才叹息了一声又问许氏具体想要如何解决。
许氏心知这是自己能活下来甚至还能替周瑞年求娶到张清胭唯一机会,当下也不敢再算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自己的计划半真半假地和盘托出。
“……母亲当知,我们三房是个什么情况。年哥儿心思简单纯善,又是真心喜爱胭儿,儿媳承认,除了想圆年哥儿的心愿,我也抱有自己的私心,可儿媳的私心都是为了我们三房一家子啊!”
许氏这一段话道是真心实意,她很聪明,知晓老太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周霖周瑞年父子,干脆也不哭自己的可怜无奈,只哭三房的困难处境。
果然不一会儿老太太原本坚定的神色就逐渐出现了动摇。
许氏见状连忙趁热打铁,又说自己出了千禧堂的院门立刻去菡萏院给张清胭负荆请罪,无论张清胭要如何处置她她都决无异议。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许氏莫名想到了已经离世多年的周霏,心虚的同时认错的态度倒真有几分陈恳,还真就将老太太糊弄了过去。
“罢了……”许氏说完后老太太一直盯着她跪着的身影久久不曾出声,偌大的厅中只能听到婆媳二人浅浅的呼吸声,许久老太太才长叹了一声。
“你到底是年哥儿的生母,此事又是年哥儿先闹出来的,且你准备怎么与胭儿赔罪?堂而皇之地过去菡萏院,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给她跪下?告诉她若是她不能原谅你,你就找个绳子悬在菡萏院?”老太太声音突地又变得尖锐。
“胭儿不仅是姑娘家,更还是个孩子,你若真这么做了,要旁人如何看她?说她忤逆不孝?说她不敬长辈?你这不是去求原谅的,是去逼着胭儿当着众人面给你台阶下的!”
老太太这话不可谓不诛心,完全将许氏心中潜藏的小小侥幸全都搬到了台面上说。寒冬腊月的季节里,许氏被老太太说得哑口无言,额上更是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我知要你放下身段,与胭儿一个小辈道歉确实为难,奈何此事就是你们母子二人一手操作出来的结果,你也别心存侥幸。若不是看你悔过之心真诚,老婆子就是拼着与老三离心也定要将你这毒妇休了……你既要脸面,如今我也给你留这最后的颜面。”
就在许氏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老太太话锋一转没再骂她,许氏见状也顾不得旁的什么连忙“砰砰”又给老太太磕了两个响头,跪在下方真诚道:“求母亲教儿媳!”
赵氏被晾在厅外,冻得手脚发冷面色发红,手中的手炉早早就没了温度。就在随行的丫鬟急得都想把自己身上外袍脱下给赵氏披上的时候,紧闭了大半个时辰的厅门终于开启了。
“二嫂,母亲喊你进去,”许氏顶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走出来,一双尚算漂亮的杏眼此刻也是红得不成样子,但还是能看出她脸上难掩的得色喜色。
看来许氏是与老太太说通该如何解决此事了。赵氏心中忐忑地迈入了正厅,就在她犹豫该不该叫身边的丫鬟先给张清胭穿个信什么的时候,老太太忽然一声大喝“跪下!”赵氏僵硬的四肢已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跪了下来。
“母亲,那我便先下去收拾一番去给胭儿赔礼了。”
许氏见赵氏吃瘪心中高兴得意的同时,又怕自己杵在这里一会儿被老太太想起时又要受她嫌弃。加之前者心中笃定老太太收了赵氏的管家权后,定会交给自己。是以也不想留在此地平白再拉一波赵氏的仇恨,干脆老实退下。
“先是叫你等着,又叫你跪着,你是不是觉得委屈?”老太太同意许氏离开,直到厅中又只有她与赵氏在场时,前者才看着赵氏息怒难辨道。
“儿媳不敢!”赵氏摸不透老太太的心意,又想到方才老太太当着众人面嫌她管不好中馈的话,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测……
想到若是三房再度掌握中馈,自己一家又将要面对的苦境,赵氏心中有怨怼又不甘,却半句反驳的话不敢说,只等认命地低下头等着老太太开口。
“许氏说话刻薄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我只想着给老二娶个老实本分的,却没有想到你们夫妻二人争气,生得孩子都是些好的,如此一来你这作为母亲的身份倒是拉低了他们……”老太太浑然不顾赵氏的心情,自顾自感慨着。
赵氏跪在下方袖袍下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却仍旧一眼不发地静静忍受着。这些年老太太已经不止一次羞辱过她的家世出身,当初三房风光之时她都能忍,如今二房便是起来了,她也一定可以忍下,不过是言语上的羞辱……为了祥哥儿的前程,她这个无能的母亲万不能再背上一个反抗婆母,不孝的名声。
“罢了,你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跟个锯嘴葫芦一样,说你半天也不会有半点反应。”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见赵氏还是老实跪在下方半点反应也没有的样子,难得升起了一丝丝的怜悯之意,叹息道,“你既然管不好家,干脆将管家权交出来吧。”
“是,”赵氏依旧老实跪着,听到自己意料之中的话半点反应也无,只是面上那灰败绝望的脸色任谁都能看出。
老太太原本想要叫赵氏将管家对牌交给许氏的话忽然就梗在了口中,再出口时却变成了:“你那儿媳是个不错的,虽说她现在有了身孕,但也该早早学习起来,将对牌给她,再由你与胭儿帮衬着,想来也不会出岔子……”
“母亲你的意思是,要我将管家权交给语嫣?”赵氏还当自己是一时耳背听岔了,等到老太太将全部的话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上的灰败之色一扫变成了喜悦。
“自然,”老太太看赵氏这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不忍,别扭地转过了头没再看她。
赵氏大喜过望,对老太太千恩万谢地磕了头这才欢欢喜喜地出门了。
“小易啊,你说我是不是这些年真对老二他们一家太过苛刻了?你看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老二媳妇就乐成了那副样子……”等到一屋子的人都走净,老太太才对身边的易嬷嬷感慨道。
“老夫人才没有刻薄,您呀性子最是良善不过了,不过是对子女更关心些。几位夫人毕竟年纪摆在那儿,体会不到您的良苦用心……”易嬷嬷陪了老太太身边许多年,亲眼见证着镇国公府一点点崛起没落,一切她都看在眼中,虽然有时她也会觉得老太太却是偏心得太过,但显然这个时候易嬷嬷肯定不会逆着老太太的话说话。
“兴许是胭姑娘日日陪着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受胭姑娘的影响这才变得柔软了许多。”
“说得在理,当年那些风霜的岁月走来,我若不手段强硬些,如何能在这上京勋贵中保持我们镇国公府的脸面?胭丫头确实是个好的……若是年哥儿与她真的能成倒也是一桩佳事,只是此事说到底都是咱们家的不是,且不知张寅那边会是个什么态度……”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对张清胭不是没有愧疚亏欠,但更多的期盼。说到底在她的眼中更重要的永远都是镇国公府的脸面与周家的人罢了。
易嬷嬷看得明白,想到方才老太太与许氏商量出来的解决方案,暗中摇头替张清胭惋惜的同时又对老太太越发昏庸的行为失望了几分。果然常言说得对,人到老是,要么精明似鬼,要么昏庸似猪……
显然老太太就是后者了。也不知表姑娘若是知晓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人,这般算计自己心中该会是如何的失望?易嬷嬷暗中叹息了一口气,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心中暗暗祈祷,只希望自己方才临时遣出去的小丫鬟能赶在许氏过去前,先给表姑娘报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