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了千禧堂,茗香就小声催促易嬷嬷快些:“方才在老夫人屋中耽误了些许时候,前头我抄小路绕过来时曾见三夫人的人动手去推搡抱着孙少爷的奶娘,虽然当时奶娘有人拥护着,与孙少爷都无虞,只是这么一会过去了,我也不知她们那头究竟如何了。”
易嬷嬷听得心头一跳,怪道这茗香来时还微喘,没曾料到许氏竟这般纵容手下胡来,不由脚步也快了几分,紧跟着茗香就往那处奔去。
好巧不巧,两人赶到时,被许氏派去抢孙少爷的那个丫鬟正拽着孙少爷的襁褓不撒手,而奶娘即将搂着孙少爷幼小的身躯,因为不敢太过用力拉扯,怕过犹不及伤着孙少爷,根本不敢使劲去抢,眼看孙少爷就要被那丫鬟给抢过去了,那奶娘眼底都急得快溢出泪来,悲怆异常。
“都给我住手!”
易嬷嬷到底掌管府上下人这么多年,那丫鬟一听是易嬷嬷的声音,加上她的所作所为,虽说是许氏指使,但在镇国公府自然还是以老太太为尊,而老太太的亲信易嬷嬷到了这里,这丫鬟自然是闻风丧胆,心下一颤,手就松开了抓着孙少爷的襁褓,眼睁睁看着孙少爷的奶娘惊慌失措地将孙少爷抱回怀中,十分警惕地退了好几步,才有功夫去整理包着孙少爷的襁褓。
退回许氏身后的丫鬟无可避免地遭了许氏好几个白眼,听得许氏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斥她不中用,却也半句反驳不能,白着脸低头不敢说话,生怕易嬷嬷注意到她。
下人指望不上了,王嬷嬷又还在养伤,许氏只得亲自去说,十分不满地看着易嬷嬷道:“易嬷嬷怎么老糊涂了,这孩子怎么说也是我的孙儿,就算他是庶孙,我身为祖母,接去替我儿照顾几日又怎么了?如今年哥儿这般伤心欲绝,我也日夜寝食难安,生怕就这孩子得不到好生照看,消瘦了该如何是好,恰好在路上遇着了,就想将他接回荣华苑养着,谁知这奶娘竟这般不识好歹的,好说歹说竟也不愿交出我那可怜的庶孙儿,这才让人去教训教训那奶娘,好让她把我那可怜的庶孙儿交还于我。”
许氏可谓长了三寸不烂之舌,口吐莲花将那黑的都洗成白的,易嬷嬷侧眼看了站在另一侧的奶娘,虽低着头,但仍可见其面色苍白,方才想必是吓得不轻,听过许氏的辩驳后,面上又浮起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显然是被许氏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憋着一肚子的气。
易嬷嬷的眼神重新投与许氏,面色肃然不为所动:“这俗话说得好,不能偏听偏信。你这话说的,孙少爷的奶娘似乎还有旁的话想说,且听听她的说辞……”
许氏一听还要听那贱奴的话,一时有些慌神,张口便斥她:“易嬷嬷,你可别不识好歹!不过就是母亲身边一个奴婢,凭什么在我面前倚老卖老?不过是个奶娘罢了,冲撞了主家,将人打发走了再换一个就是,这般在下人面前打我的脸,你又是何居心?往日要我如何立威?”
易嬷嬷不冷不热地瞥她一眼:“有威信之人,不立自威,三夫人难道对自己往日治下之方并无十全把握?”这话听得许氏心下一跳,总觉得易嬷嬷好似话里有话,却来不及深想,就听见易嬷嬷又道,“再说了,我有没有资格在三夫人面前倚老卖老,老奴本以为三夫人心里是有数的,不曾想三夫人竟一无所知。如此,老奴便多费口舌与您说上一说罢——此事,是老夫人派老奴过来彻查清楚的。”
许氏气得怒目圆瞪,易嬷嬷确实是有资格调度一些连她都无从调度的人手,例如院内的侍卫从来就不归她管,就像上一次周霄被告知了他无法生育一事出自许氏的手笔,许氏本想让自己留在门房的人手截下,因为往日从边关送回来的信她都是直接送往老太太的千禧堂里,那次她的人径直就塞进怀里,以致让不知何时守在边上的老太太的人看见,愣是将信夺去,才叫老太太知道了她那点子阴私事。
一声冷哼,既然易嬷嬷都搬出老太太说事了,再阻拦便是不孝,只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奶娘,让她识相些。
易嬷嬷如何能看不出许氏的眼神,本来还想安抚那奶娘两句,却不想那奶娘也确是个实心眼的,抱着孙少爷就跪倒在地,向易嬷嬷哭诉道:“易嬷嬷,我本抱着孙少爷,与几个孙少爷屋中伺候的下人往千禧堂去呢,却不想三夫人径直就往我们一行走了过来,几番言语索要孙少爷未果之后,竟命那丫鬟出手来抢!”说着,奶娘指了指缩在许氏身后减少存在感的丫鬟,这一指竟是让她浑身一颤,一看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若非我忧心这般拉扯要伤到孙少爷,哪能险些就叫着丫鬟得逞?可怜孙少爷被这番异动吓着了,哭声本就弱极,才夺回来时,孙少爷都涨红了一张脸,快憋得厥过去了!”
方才二人争夺之间,易嬷嬷草草瞥了一眼,确实见到孙少爷的脸涨成紫红色,几乎听不到哭声,眼下那奶娘慌乱间整理好的襁褓仍不若往日那般齐整,将孙少爷的脸转过来面向易嬷嬷时还能看到他满面赤红,这都还是奶娘稍作安抚后的面色,那方才的孙少爷面色又该多不好看?这让易嬷嬷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偏生此时听了奶娘说辞的许氏取出帕子拭了拭不知有无泪水的眼角,抽泣着喊了声“我可怜的庶孙儿啊”,就要往孙少爷身上扑去,却让一直惊觉着许氏一行人的奶娘匆匆躲了一下,险些让许氏栽个大跟头,气得许氏险些要扑上去挠那奶娘的脸。
“够了!三夫人您可是觉着这番还不够丢镇国公府的脸?堂堂镇国公府门上的夫人竟是这般教养,您觉得这话若是穿出去了,您就能得利不成?”易嬷嬷上前两步站定,将奶娘和许氏两边的人分割开来,省得许氏动不动就要发作一下,让人受不住。
许氏见易嬷嬷这等做派,不由冷笑出声:“奴才就知道护着奴才,我连我的庶孙儿都不能接回去养着,镇国公府上的夫人又如何?做得连个奴才都不如,这话传出去,咱府上面儿上就有光了不成?”
易嬷嬷被她一番阴阳怪气的话也是激得一肚子火,拧眉看她:“三夫人,您非要与几个奴才置气,这话传出去自然是面上无光的。再说了,孙少爷无论嫡庶,到底是这一辈出生的头一个孩子,您一口一个‘庶孙儿’,难道孙少爷是嫡是庶您十分在意?若是日后年少爷娶了个正妻过门,又生下了嫡孙少爷,您是否就要将眼下这庶孙少爷抛之脑后不管不顾?且莫说您毫不知晓,老太太早在午膳之前便下了令,让孙少爷屋里所有伺候着的,连同孙少爷一道迁进千禧堂后屋去,由老太太亲自抚养孙少爷。”
许氏自然知道,却不是以寻常渠道知晓的,故意又抬起手帕去按住眼角:“这我哪知道!如今我是彻底惹了母亲的嫌,连这等事都不稀得去告知与我,我这不是见着我家孙儿喜不自禁,又想起年哥儿今日情绪低落怕照顾不好这孩子,才生出亲自照看我这孙儿的念头么。”
方才被易嬷嬷那么一说,这下许氏连称谓都改了,也不喊“庶孙儿”了,一口一个孙儿喊得不知有多亲热,引人作呕。
易嬷嬷报以冷笑回她:“如此说来,三夫人是不满意老夫人亲自挑选了送去孙少爷屋里的这拨人了?三夫人若是觉着老夫人眼光不好明说便是,何苦绕着弯地这样诋毁老夫人,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许氏赶忙驳她:“你可别瞎说!我何时这样指摘母亲了,分明是你无端泼脏水与我!”说罢又以帕子按住眼角,慌乱地掩住面上的惊惧之色,“易嬷嬷何苦这般针对于我?若有不满大可直说便是,莫要借着母亲的名头来羞辱我了!”
易嬷嬷却懒怠与她扯皮:“您若要这般自轻,老奴也没有法子。也不知三夫人究竟做了何等令自己不齿之事,以致老奴好声好气与您讲道理,您却要说老奴轻贱于您。”说罢,也不顾许氏如何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看着自己,抬手挥退了许氏一帮堵着路的下人,领着奶娘等人护送着孙少爷就往千禧堂走去。
就在许氏气急败坏就要甩袖子打道回府时,前头走了有一小段距离的易嬷嬷突然停下来,回头扬声就叫住了许氏等人:“三夫人且留步。”说着,漫步走到了许氏身边。
易嬷嬷宛若踱步般稳妥的步伐,却好似擂鼓一般,一声声敲打在了谁的心头,终于,易嬷嬷的脚步最终停在了自己面前,抬眼正好对上易嬷嬷那双凌厉得仿佛在剜她的心一般的眼神,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话:“你,且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