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沉了下来,虽然从外表上看和平时没有丝毫不同。
“你筑基了?”
少年丝毫没被他吓到,笑的明朗朝气,就像初浮起来的朝阳,煊赫明艳。
秦修愣怔一下,倒不是因为少年的相貌,同龄人大多畏惧他,长辈多的是威仪和淡然,已经很久没人对他这么笑过了。
这愣怔也只是一瞬,他冷淡道:“我今年不收徒弟。”
台上几个仙尊面面相觑,却也没说什么,秦修年纪虽小,话却是说一不二的。
台下少年小小年纪就筑基,天赋实在难得,当下几人都想着别放过人才,待会儿自己收了。
少年顾平潮没被秦修的冷脸吓到,依然笑得没心没肺:“你不收徒弟啊?”
秦修淡淡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他明知故问。
顾平潮笑着道:“那我当你徒孙吧。”
秦修:“……”
朗朗乾坤,铮铮日月,秦修连师父还没做,先做了师爷。
“这谁啊?”
“好俊的哥儿。”
底下弟子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秦修的脑海里也回荡着这些声音,那样喧闹,却让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是那笑意还未到达脸上,就被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
血色,吵闹,喝骂交织成一片,零星的碎片很快沉寂在了无边的黑暗里,那些幽微的幸福点滴随着时光遗落在外。
·
顾平潮睁开眼睛,自那天从洞穴里出来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亚西在异管局休养了半个月,现在已经生龙活虎了,连吴岳脸色都恢复了正常。
尽管顾平潮一向得过且过,也不得不正视起来。叫蚩惑的非人非鬼,话语中实在是太奇怪了,叫他大人,听那意思跟他和秦修还有渊源,这个蚩惑该不会是人民第四医院跑出来的吧。
这个想法让顾平潮有些啼笑皆非,但是直觉告诉他,那个蚩惑没有说谎,要是在洞里那么多年演技还能那么精湛,那简直吊打好莱坞的影帝啊。
还有秦修,梅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尊大神,他们回来后吴岳第一时间启动了情报组的山河仪,这是一个检测法力波动的仪器,范围可以包括整个梅城。
但是一向百试百灵的山河仪这次没有一点反应,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就是秦修已经离开了梅城,第二个就是山河仪对秦修不起作用。
要是第二个的话,还真是让人头大,一个非敌非友的人在暗处窥伺着异管局,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顾平潮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先甩开了,算了,这些不是他该操心的,这次重要人员都“负伤”了,修斯终于大发慈悲了一次,他们连着休息了一个月,算算日子也该去上班了。
到红旗路8号的时候,见里面没什么人,顾平潮正准备溜达一圈,出门时倒看见了王朝。
异管局和公安是两个各不相干的部门,奈何总是因为各种原因要“搭伙”,王朝来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顾平潮拉了把椅子过去:“善后都没什么问题吧。”
王朝看见顾平潮顿了顿笑道:“没什么问题,就是那天看到的人太多了,记忆消除的人员都忙疯了。”
在异管局这一片“非常人”里面,顾平潮算是好相处的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顾平潮跟他说话的时候,压迫感比一堆“非常人”还要强,而且异管局里的“人”实在太不寻常了些,他每次来心里都发怵。
第一次他来的时候简直是战战兢兢,这个地方被同事描绘为“动物王国”,据说你在这里能见到一切匪夷所思的景象,比如舌头两米的大蜥蜴,大变活人的兔子,各种限制级景象(话说亚西和修斯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节操是什么),但是当一个温柔的小姑娘陪着他说话的时候,顿时觉得同事太不靠谱了,他们一定是不想让我认识漂亮小姑娘吧……
带着这个想法的王朝足足聊了两个小时,把上司交给他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让他不爽的是总是听到“沙沙”的摩擦声,最后交接完任务走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们异管局是有蟑螂吗?”
温柔小姑娘愣了一下,微笑了一下,只是在王朝看来,这个笑着实是有些古怪。
她腿上盖着探子,故而王朝一直没发觉,下面的并不是两条腿的形状,而是一条又粗又长的……
王朝惊骇的睁大了眼睛,地上巨蟒的尾巴尖缠住了他的脚,伴随的还有“小姑娘”的低柔嗓音:“你是说这个吗?”
“啊啊啊啊啊!!”
……
王朝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说实话,如非必要,他实在是不想来。
“徐宜阳私下经常资助学生,与几个死者都有很好的关系,所以徐宜阳才能轻易的得手,对了,那天是徐宜阳的……生日。”
那些学生至死也不会想到,平日友善的长辈一步步给他们设下了剧毒的陷阱,临死前的怨气,正是傀儡祭所需要的,加上极阴体质,徐宜阳一个普通人才能让傀儡祭成功。
沉默了一会儿,顾平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徐宜阳的后事是怎么处理的?”
“人都没了能怎么处理。”王朝掏了根烟出来,叹了口气道:“而且他没妻子儿女,父母也都去世了,基本没什么要做的。”
王朝吸了两口烟突然道:“徐宜阳十七岁那年入伍参军,枪法极好,毕业后就被调往了号称“第一强”的部队,真是前途不可限量,他当时最希望的有三件事,第一件是有个儿子,第二件是把家属接到部队随军,第三件事才是往上走。”
人呐,有时候就是为了那一丁点的东西奋斗着,希望没了,人心就死了,徐宜阳的希望却是在一天破灭的。
他亲手奋斗的东西转瞬成空,妻子家庭一朝破碎,所以……一切便都失去了颜色,徐宜阳的人生大概从那天起就变了一片灰白吧,怨气像一把刀经年累月的割着,刻骨的怨愤,刻骨的仇恨……
他早就被逼疯了,所以宁愿与恶魔为伍。
傀儡祭,大概不只是驱使魔物当傀儡,到最后,自己也变成了所谓的失去一切的“行尸走肉”。
一具傀儡。
徐宜阳十年如一日的伪装,也许等的就是这天吧。
“今天过来有个事。”
王朝面色有些凝重:“梅城大学的席明月不见了,还有我们在之前的受害人家里发现了这个。”
席明月,顾平潮想起来了,那个过分年轻的女老师。
王朝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前几天我们局收缴了一批违法的针孔摄像头,意外在里面发现了不寻常的视频,可能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顾平潮给档案库那边打了电话后就开始拿在手里看,镜子十分小巧,就是一般女士使用的圆形小化妆镜,只不过这面是铜的,背面刻着精致繁复的纹路,一般人可能会以为这是现代仿古的,但是顾平潮不用看就闻到了那股腐朽陈锈的味道,这分明就是从哪个坟里挖出来的。
王朝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这是我们唯一拍到的监控。”
录像明显被什么地方干扰了,有的地方直接卡成了马赛克,依稀能看到地点是在一家酒店。
时间是10点55分,关键的地方显示出来了,视频的主角是个女人,正在床上用随身镜子整理妆发,女人正用手指抹去唇角多余的口红,又拢了拢头发,像是要出去见什么人,根本没注意到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时针正缓缓向着11点的方向靠近。
——滴!
仿佛有个无声按钮,在整十一点的时候,女人正往镜子看了一眼,难以掩饰的惊恐从她眼底浮现了出来,镜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只见房间内所有的墙面和陈设已经变成了镜面,这些或大或下的镜子占据了所有视线,光线都扭曲的看不清了。
这时,可以听见这个狭小的酒店客房内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视频中从这里开始出现了呲呲的声音和雪花点,女人被什么东西拉进了镜面之内,接着越来越卡的画面彻底看不清了,再清楚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零五分钟,也就是一点的时候,酒店内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但是其中消失的女人,却又出现了。
——“子夜一过,镜子就会把人交出来,至于是不是原来的,就不好说了。”
顾平潮心想,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卧槽!”王朝实在没忍住,双手搓了搓胳膊:“这人是鬼啊?”
王朝一张方脸吓得煞白,顾平潮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至于吗?”
王朝咽了咽口水:“至于。”
顾平潮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他只跟王朝打过两次交道,原本以为还算是个胆大的,没想到还是个废物点心。
王朝哆哆嗦嗦道:“我以后再也不想照镜子了。”
顾平潮叹了口气,勾过王朝的肩膀:“哥们,你以为这东西是什么,地里随处都有的番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