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职前一个月的大比武,我得了全团第二,连长把我喊进他的办公室,说我聪明好学,军事素质过硬,特别是枪法,是第一师团当之无愧的枪王,还说不用多久我就可以转正了,许连长以前是我的班长,待人和气,不像有的领导,几句话就臭脸,这么多年一直很照顾我,我当时高兴极了,说了许多话,后来走的时候,连长让我等一下,说还有件小事。”
“非常小,非常小的事情。”徐宜阳语气变得温柔异常。
蝴蝶扇动翅膀就可能造成一场风暴,顾平潮从徐宜阳的神情中看出这件事绝不小,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次的蝴蝶颤动才有后来的一系类事情。
“年关将至,部队放假的队员要提出申请,由队里的人整理好交到我手上,先由我签字,再由许连长签字,几年来的惯例了,他说刚好碰见了,就把文件都拿来了,签好了也让队里的人放宽心……”
“当时我真是高兴疯了,我想转正想了有两年了,突如其来的喜讯把我砸蒙了,我……我当时真是鬼迷了心窍,脑子什么都没想……薄薄一张纸你们知道是什么感觉吗?几分钟就能看完的东西谁会注意,更何况许连长说他都看过了,让我早点签字还能赶上今晚的红烧肉……我很快就签完了,欢欢喜喜出了门。”
徐宜阳说的已经有些颠三倒四了,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说到欢欢喜喜甚至还笑了一下,但是众人没人笑的出来。
阴暗的天幕中透不进一丝天光,全靠人间灯火的光亮,徐宜阳的笑容格外刺眼,不是灿烂的那种,平静如湖的眼睛,脸上只有嘴角向上拉扯,做出了一个笑的样子,褪去了虚伪的面孔,他像是连怎么笑都忘了,但是这样其实更真实,就像是皮肉翻开后血丝凝滞的触目惊心,潮湿的滴水声一滴一滴下来,砸的人心里发闷,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将这里压得像个即将爆炸的瓶子。
“第二天,我肩膀上的肩章就被人摘下来了,“证据”明明白白放在了桌子上,叫人无可辩驳,连长从头到尾再也没出现过,人啊,就是这样,哪怕做了一辈子的好事,只要有一件事错了,步步都是深渊,后来打假顺理成章找上了我。”
顾平潮注意到他说连长两个字的时候平静异常,已经没有一丝波动了,一般人到了这地步,已经恨不得将这人扒其皮,啖其肉,而他就像说起一面之缘的路人。
“我心灰意冷回了家,本以为这次什么都没了,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的老婆非离婚不可,没想到她比我看得开,说大不了以后开个小卖部,过得去就行了,她不强求。二个月后,她怀了第二个宝宝,被计生办的人强行拉走了,没成功,一尸两命。”
美梦一样的前二十六年,噩梦一样的后一辈子。
原来他一直以来信仰的家国,到头来竟是个纸糊的东西。
草木荣枯,一梦千年,也许我们凡人信仰的一生,不过是浮光掠影。
被一直视如父亲的连长背叛,被信任的人诬陷,被亲如手足的兄弟敌视,被守护了几十年的国人亲手打散。
守护的人民亲手把他推进了深渊。
誓言言犹在耳:“我们前面是敌人,后面是国家和人民,所以一往无前从无畏惧。”
“我们是武器,是最锋的刀,是最利的剑,是敌人为之胆寒的利刃,是国家最坚硬的脊梁!”
而现在,国家亲手把刀捅进了脊梁里。
怨气一点一点累积,冤在叫,魂在烧。
徐宜阳嘴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从那天开始,我就在想,如果当时没有当兵,会不会是不同的下场,会不会所有人都好好的,我的孩子说不定已经在这里上学了……”
他点了点自己胸口:“我这里,有一股怨气,它搅得我日夜不得安宁,每分每秒,……都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它告诉我,只有所有人都毁灭,这里才能平息。”
随着徐宜阳的话,黑气翻涌的即将沸腾,要是一般人都看不见徐宜阳的脸了,血红的祭文像锁链一样圈圈收紧,束缚在徐宜阳的身上,让他有点像个行动困难的木偶。
这时妖物终于有点反应了,玻璃般冰冷的眼珠抬起来,对上了徐宜阳的眼神。
顾平潮透过黑气看到扭曲的笑意自妖物的眼睛浮现出来。
徐宜阳站在那里,除了一行血泪,整个人如同个泥塑一般,明明是个普通人,却比他们看起来还像妖魔鬼怪,嘴里呓语不停:“假的……都是假的,我要那些人……毁妻丧子……家破人亡。”
“我要他们和我一样……活在……活在炼狱里面。”
随着徐宜阳的话,祭文渐渐加深,不见天日的结界里凭空刮起了一道邪风,吹的众人鬓发和衣角都猎猎作响。
徐宜阳的地中海被吹得像个倒着的圆形碗,却没人笑得出来,因为他的眼睛红的几乎滴血。
“我还要……蚀阴重现人间。”
那在半空中飘着的那东西拉开嘴角:“如尔所愿。”
最后一句话声音太小了,除了那妖物没人听清,只见话音一落,那妖物盯着下方的人,黑黝黝的眼珠目不转睛,明明是美艳无双的长相,当它这样笑起来时,难以言喻的邪佞笼罩住了下方。
所有人都有些如临大敌,祭文已成,这个非鬼非妖的玩意儿是非除不可了。
顾平潮叹了口气,小声道:“又是一个报复社会的……”
那东西似乎听见了下面有人说话,低头飘了下来,看着众人露出两个酒窝,看到顾平潮和秦修的时候脸色忽然变了一下。
从开始到刚才,这个妖物一直是懒洋洋而戏谑的态度,直到这时神色掠过一丝极其惊骇的意味,它不可思议的轻声道:“竟然是真的……”
顾平潮没听清:“什么真的?”
它歪着头看了顾平潮一眼,没有回答,眯着眼的看着,目光触及秦修时眸色中混合着震惊,厌恶和憎恨:“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熟人都来了。”
顾平潮没有忽略它的目光,这个妖物是和秦修有什么渊源吗,下意识侧向秦修的手就收回来了。
秦修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手边的尾指却轻轻蜷了蜷。
“我们可都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谁和你这妖物是熟人?”顾平潮淡淡道。
“连我都不记得,那你怎么还跟这个怪物在一起?”妖物泛红的眼珠盯着他们中的一个人。
顾平潮不知道妖物在看谁,但是不妨碍他说话:“我为什么要记得你,你到底是人族还是妖族?”
它闻言古怪的看了顾平潮,过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笑起来:“人族,妖族,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
它越笑越大声,笑的几乎有些疯魔了:“也对,你在蚀阴水中泡了那么长时间,恐怕神智都没了,别说记忆了,不过——”
“所有人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你竟然忘了个干净,你对得起跟随你的千万英灵吗,大人!”
话音未落,它直接出现在顾平潮身前,手指指甲顿时暴涨,长长而锋利的尖端眼看就要划过柔软的脖颈。
下一秒顾平潮手握骨刀,连个顿儿都没打,直接向上劈去!
妖物点地退后半步,飞速从身上抽出短刀,“铛!”的一声,仿佛金石相接,武器的交锋叮叮当当,在短短的一分钟内,两人交手已经不下二十招了,所有的攻势都没有伤到对方,顾平潮这些年一直在和各种妖魔过招,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当即吐出一团火焰,他使用的是火系法术,火焰是本体能量转化为实体的表现。
妖物不敢让火焰沾到自己,微微仰身避过,还没站稳就被顾平潮贴着身子从背后扫过,白色骨刀锋利异常,闪电般在妖物背上拉了个大口子。
“啪!”
鲜红的血滴落下来,在地上溅起碎沫。
顾平潮有一瞬间的愣怔,他以为这妖物的血应该是其他颜色的才对,怎么和人一样。
妖物瞳孔深处闪过猩红,抓过旁边的徐宜阳大口撕咬起来,人类的躯体柔弱无比,拼命地挣扎连一道白印子都没留下,妖物几口下去,徐宜阳的半边脸和脖颈立马变得血肉模糊起来。顾平潮都没来得及阻止,妖物尖利的指甲已经划破了腹部,鲜红的肚肠留了下来,浓厚的腥气充斥着空气,场面看得人有些反胃。
献祭的人的确是很好的补品,可以选择吸食精气,但是这个妖物选择了最为血腥的一种,活祭,生食血肉。
……
“薄薄一张纸你们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被计生办的人强行拉走了,没成功,一尸两命。”
……
没有人看到,他的背部,血红莲花状的纹身好像活了起来,迅速从脊背流向侧颈,在衣领处堪堪停了下来。
顾平潮紧握骨刀一刀劈下!
连骨刀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刀身不停的嗡嗡颤动,裹挟着几乎爆满的能量冲向了妖物。